第六十五章 妈妈的空缺
第六十五章 妈妈的空缺 (第2/2页)1993年的牛奶还不是家家都能喝上,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奶消费量只有6.4公斤,乡镇更低,镇上只有两家杂货铺有货,货源来自县城的乳制品厂,每天限量供应50袋。
林凡每次进货都要凌晨4点起床,骑着自行车去县城的乳制品厂门口排队,单程要走1个半小时,遇到雨天路滑,就要走两个多小时,生怕来晚了卖光。
笑笑总舍不得一口喝完,会把袋子捏在手里焐着,等牛奶温了再小口抿,最后还会把袋子反过来,舔掉粘在里面的奶渍——
她知道这袋牛奶要花掉爸爸卖3根冰棍的钱(当时奶油冰棍5毛钱一根,水果冰棍2毛钱一根)。
旁边的大大泡泡糖装在透明罐里,1毛钱一块,罐身上印着“超大大泡泡”的红字。这泡泡糖是1992年才从国外引进的,在乡镇还是新鲜玩意儿,孩子们都馋。
林凡总趁她放学偷偷塞两颗在她口袋里,看着她嚼出比脸还大的泡泡时,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——
有次泡泡破了,粘在她头发上,林凡用了半瓶植物油才洗掉,之后笑笑每次嚼都小心翼翼,怕又浪费油。
最上层摆着几盒雪花膏,白色的瓷瓶上印着朵白兰花,是去年过年他花2块8毛钱买的“美加净”,在当时算“贵价货”。
供销社里便宜的“友谊”牌雪花膏才1块5,可他记得苏晚晴以前就用“美加净”,说这牌子的雪花膏不油腻,冬天涂脸不皴。
女儿总说“闻着像妈妈的味道”,每次只用指尖蘸一点点,涂在小脸上轻轻揉开,还会把瓶子盖紧了放进自己的小抽屉,怕用快了就没了。
抽屉里还放着她攒的5个空牙膏皮,当时收废品的1个牙膏皮换1颗水果糖,她攒了三个月,说“等攒够10个,换糖给爸爸吃”。
王猛早已悄悄退到后面的储物间,手里还攥着颗没开封的橘子糖——
糖纸是橙红色的,印着“橘子味”三个字,是他昨天在村口小卖部给自家儿子买的,1毛钱能买3颗。
王猛和林凡以前是国营机械厂的工友,1992年厂子减员,林凡下了岗,王猛被调去看仓库,工资从每月95块降到68块,日子也过得紧巴。
刚才见笑笑哭得厉害,他手都伸出去了,又怕触景生情,悄悄缩了回来,橘子糖在手里捏得糖纸发响,糖块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。
他靠在堆着“活力28”洗衣粉的纸箱上,纸箱上的“活力28,沙市日化”字迹被潮气浸得有点模糊。
这洗衣粉是1992年刚流行的“名牌”,比普通肥皂贵5毛钱(肥皂3毛钱一块),林凡进得少,只敢摆两箱在货架最里面,怕卖不出去压货。
王猛叹了口气,用袖子擦了擦眼角——上次林凡进货时下雨,自行车链条断在半路,他刚好骑着三轮车去县城拉货,帮着扛了半箱肥皂回家。
那会儿就见林凡的解放鞋灌满了泥,裤脚湿到膝盖,却还把唯一的塑料雨衣裹在装牛奶的箱子上,怕淋坏了给笑笑的早餐。
他知道这小杂货铺一天营业额撑死30块(1993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才2577元,月均不到215元,乡镇居民更低,月均只有120元左右),林凡却从舍不得让笑笑受委屈。
夏天5毛钱一根的奶油冰棍,林凡自己从来不吃,总给笑笑买双份,看着她把冰棍咬得冒凉气,自己却舔舔嘴唇说“爸爸不爱吃甜的”——
王猛知道,他是舍不得,5毛钱能买1斤多青菜,够父女俩吃两顿。笑笑想要的小红花发绳,他跑遍镇上三家供销社,最后在街角的小摊上找到了,回来时汗衫都湿透了——
那天下午气温有32度,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,镇上的狗都趴在树荫下吐舌头——
他却举着发绳笑得像个孩子,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。
那发绳2毛钱一根,林凡平时连1毛钱的白开水都舍不得买,渴了就喝自己带的凉白开。
疑似重逢的慌乱与寻妻的决断
林凡低头蹭了蹭女儿的发顶,那上面还带着蜂花牌洗发水的淡淡香味——
1块2毛钱一大瓶,是供销社里最便宜的款,泡沫不多,却洗得笑笑的头发软软的,像团小棉花。
1993年的洗发水种类很少,乡镇供销社里只有蜂花和海鸥两个牌子,蜂花更便宜,林凡每次都买大瓶装,能用三个月。
他手指顺着女儿的发丝往下滑,摸到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痣,突然想起苏晚晴以前总说“这颗痣像颗小豆子,以后好找”,
说这话时,她正坐在床边给刚满月的笑笑剪指甲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,连睫毛都镀着金边。
他知道,任何言语的安慰,都无法真正填补“妈妈”这个身份的缺失。他给的爱再多,终究是少了一半:
他会给笑笑扎辫子,却总把蝴蝶结系歪。上次幼儿园文艺汇演,笑笑要跳《采蘑菇的小姑娘》,林凡提前半小时就开始给她扎辫子,用了两根粉色的皮筋,还是歪了。
笑笑上台前攥着他的衣角问“爸爸,辫子歪不歪”,他说“不歪”,结果上台没两分钟,辫子就松了,笑笑站在台上慌得快哭了,还是李老师跑上去,
蹲在她面前重新扎了个整整齐齐的马尾,用的还是李老师自己的粉色头绳——
那头绳是李老师的侄女送的,上面有小铃铛,笑笑后来跟林凡说“李老师的头绳会响,真好听”。
他会给笑笑做蛋炒饭,却总炒不出苏晚晴那样的葱花香味——
苏晚晴以前总说“葱花要热油炝过,等香味飘出来再下米饭,火不能太大”,可他试了无数次,要么葱花炒糊了发苦,要么没香味。
1993年乡镇的煤炉火候不好控制,火苗时大时小,林凡总掌握不好。
笑笑却总说
“爸爸做的最好吃”,每次都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,连碗边都用勺子刮一遍——她知道爸爸做顿饭要烧两块蜂窝煤,
还舍不得放鸡蛋(鸡蛋5毛钱一斤,一斤只有8个左右),每次只放半个。
上次幼儿园开家长会,别的小朋友都牵着妈妈的手,穿着漂漂亮亮的连衣裙——
大多是妈妈用的确良布自己做的,领口还绣着小花,的确良布当时1块2一尺,做一条裙子要3尺布。
笑笑躲在他身后,小手攥着他的衣角,偷偷盯着隔壁妞妞妈妈的碎花裙子看了好久,回家后坐在小凳子上,小声问他
“妈妈也有裙子吗?是不是也像妞妞妈妈的那样好看?”
这些画面像碎玻璃,藏在他心里,时不时就扎得他生疼。
他忽然明白,笑笑需要的,从来不是“妈妈有苦衷”的解释,而是一个能摸得着她的头、能抱着她睡觉、能给她梳辫子的妈妈——
一个真实的、能陪在她身边的妈妈,不是照片上模糊的影子,也不是他嘴里的“回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