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.75 感染区协议
Chapter.75 感染区协议 (第2/2页)“你他妈还开枪打我,引来了感染者,你知道吗?我跑了,跑了可能十公里,脑子里全是火。可我又回来了……”
声音开始颤抖。
“你骂过我,说我们是一起的,睡一起,饿一起,死也一起。是家人。我丢不下。”
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。
“外头的东西……让它们来吧。”
咔哒一声,录音结束。
办公室里一片死寂。
李曼按下停止键,弹出磁带。她看着手里那盒“给宋镇”的磁带,沉默了几秒,然后把它放进背包侧袋。
“这个欧阳丹,”李海开口,“她出去了,又回来了。”
“为了宋镇。”李曼说。她用手电照了照地面——那里有一小滩深色污渍,早已干透。“流血了,在这里。”
“不是搏斗的血。”李海蹲下仔细看,“量不大,更像是……坐着的时候流的,滴落状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落在行军床上。床单中央有一片更深的污渍,形状不规则,像是有人躺了很久,伤口渗出的体液。
“这个宋镇,还活着,但状况极差。欧阳丹……回来找他。”李海分析道,站直身体,“感染,高烧。神志不清,有攻击性。”
“但欧阳丹还是回来了。”李曼环顾办公室,“带着食物,也许还有希望。”
“希望什么?”
“希望她是对的。”李曼说,语气平淡,“希望违反协议去救人是正确的。希望这个世界还有别的可能。”
她走到窗边,用刀尖撬开一块木板的边缘,往外看去。
“直升机残骸就在下面。”
李海走到她身边。从二楼窗户看下去,正好能看到商场中庭——黑鹰直升机的残骸侧躺在那里,驾驶舱的窗户破碎。
“何近,飞行员。”李海说,“最早的牺牲者。”
“还有刘江。”李曼补充,“在直升机上被咬,被处决。”
“然后张柏被咬,被截肢,被处决。”
“然后这个姓宋的好像也被咬,伤口感染了。”
“然后欧阳丹被袭击,但没死。”
“然后她回来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两人沉默地看着下面的直升机残骸。
“我们需要继续找。”李海说,“如果宋镇还活着……”
“他不会还活着。”李曼打断他,“没有正规医疗条件,伤口感染是必然的。高烧,失血,疼痛——就算没有变成行尸,也撑不过一周。”
“那欧阳丹呢?”
李曼没有立刻回答。她转身离开窗户,手电光扫过墙壁上的地图。
那是一张商场平面图,上面用红蓝马克笔做了很多标注。在图纸的右下角,有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区域,旁边写着两个字:“手术”。
还有一行小字:“必须保持无菌。这是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“他们在某个地方做了手术。”李曼指着那个区域,“不是这里,这里条件太差。可能是医疗室,或者牙医诊所。”
李海看向平面图。那个被圈出的区域在商场西翼,标注为“原健身中心及附属设施”。
“那里。”他说,“可能有医务室。”
“距离大约一百米。”李曼估算着,“需要穿过中庭边缘。”
风险。但别无选择。
李曼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荧光棒,掰亮,扔在办公室里。
“标记点。如果迷路,可以找回来。”
他们离开办公室,回到走廊。拖拽的痕迹在这里拐弯了,转向一条更窄的员工通道,通向商场西翼。
通道很暗,应急灯稀少。李曼调高手电亮度,光束照出墙上的指示牌:“健身中心”“泳池”“桑拿房”。
还有血迹。
更多了。
不仅在地上,墙上也有——手印,抓痕。有些手印很完整,五指清晰;有些则模糊不清。
通道大约五十米长,尽头是一扇防火门。门虚掩着,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——不是应急灯的绿光,而是更暖的黄色。
李曼在门前停下,手势示意:里面有光源。
两人分列门两侧。李海握紧砍刀,李曼的步枪抵肩,枪口指向门缝高度。
李曼用脚轻轻顶开门。
门向内滑开。
光涌出来。
房间里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。
这里曾经是健身中心的接待区,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手术室。空间很大,天花板很高,几盏应急灯提供着基础照明,但主要光源来自房间中央——一张用健身器材组装成的“手术台”上方,悬挂着三盏露营灯,发出暖黄色的光。
手术台本身是一张拆卸下来的按摩床,铺着白色的床单——曾经是白色,现在已经被各种污渍浸染。
台上绑着一条手臂,这应该就是纸条里提及的宋镇的手,看来他的结局跟张柏一样也被咬伤了手臂。
或者说,曾经是手臂,现在只是骨架。白骨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。从大小和形状判断,这是一只人类左前臂,从肘关节处被切断。
截肢的位置很整齐,断面平整,能看见骨骼被锯断的痕迹——不是专业的骨科锯,更像是手工锯。
床边散落着医疗用品。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床边地板上的东西。
一个工作台,用健身房的休息桌改造而成。台面上摆放着更多器械:锯子,刀,钳子,锤子。所有工具都经过消毒——或者说试图消毒。
台面边缘放着一个笔记本,翻开着。
李曼走近工作台,没有碰任何东西,只是用手电照着笔记本上的字迹。这一页的字迹极度潦草,笔画颤抖。
“没有麻醉了,只有最后一支吗啡。他说‘队长,让我死,协议’。去他妈的协议!我见过被咬两小时就变的,也见过撑过两天的!凭什么判他死刑?!”
字迹在这里中断,留下大片空白。
下一页继续,字迹稍微平稳一些:
“我消毒了能找到的所有东西,把刀烧红……很抱歉,宋镇,非常非常抱歉。但你要活下去。你必须活下去,证明我是对的,或者……证明这该死的世界还有别的可能。”
没有署名。
李海站在手术台旁,目光落在那些白骨上。
“她疯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“也许。”李曼合上笔记本,“但疯得很有逻辑。她先杀了张柏,因为遵守协议。然后内疚,后悔。所以当宋镇被咬时,她选择了相反的路。”
“她想证明什么?”
“证明之前的选择是错的。”李曼环顾手术室,“或者说,她希望那是错的。”
李海沉默。
“她成功了吗?”他问。
“截肢手术本身可能成功了。”李曼走到手术台另一侧,用手电照向地板。那里有一串血迹,滴落状,延伸向房间另一头的门。“但术后护理……感染控制……疼痛管理……”
她摇摇头。
两人沿着血迹继续追踪。血迹穿过手术室,通向一扇标着“更衣室”的门。门半开着,里面一片漆黑。
李曼在门前停住,做了个手势:里面有动静。
很轻微,但确实存在——某种刮擦声。还有呼吸声,拉风箱般嘶哑。
李曼的步枪抬起。李海站到她身侧。
李曼用枪口轻轻顶开门。
更衣室里很暗。能看见一排排铁皮储物柜。地面散落着衣物、毛巾、医疗废料。
刮擦声从最里面的角落传来。
李曼的手电光束探入黑暗,最后停在角落——
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。
不是行尸。
或者说,曾经是行尸,现在只是……残骸。
它靠坐在墙角,身上还穿着破烂的军装。左臂从肘部以下缺失,断口包扎着厚厚的纱布,但纱布早已被黑褐色的脓液浸透。
它的脸……很难描述。腐烂程度很高。一只眼睛完全烂掉了;另一只眼睛还保留着眼球,但已经浑浊发白。
它没有动,只是坐在那里,头歪向一边,喉咙里发出那种拉风箱般的呼吸声。
但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姿势——不是行尸那种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,而是一种疲惫的、放弃的姿势。
李曼的枪口没有放下,但她的食指从扳机上移开了。
“宋镇?”她低声说。
那具残骸没有反应。它似乎察觉到了光和声音,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那只浑浊的眼睛“看”向门口的方向。但也就仅此而已。
李海握刀的手放松了一些。
“它还……有意识吗?”他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李曼说,“行尸化过程因人而异。有些人变得很快,完全失去人性。有些人……慢一些。”
“本能?”
“比如,知道自己是谁。知道自己在哪里。”李曼顿了顿,“知道自己不想伤害别人。”
李海看着墙角的那具残骸。
“欧阳丹在哪里?”他问。
李曼的手电光束开始仔细搜索房间。她停住了。
光束照向宋镇身旁的地面。那里有一个东西,半掩在散落的衣物下面——一个录音机。还有一张字条。
李曼没有立刻去拿。她先确认宋镇没有攻击意图。
她缓慢地靠近。李海跟在一步之后。
距离三米时,宋镇的头又转动了一下。但没有其他动作。
两米。
一米。
李曼蹲下身,拿起录音机,然后是字条。
字条展开。上面只有一行字,字迹极度潦草:
“宋镇,我回来了。带着吃的。别怕。”
落款是一个简单的“欧阳丹”。
李曼看着这行字,沉默了很长时间。然后她抬起头,看向宋镇。
“欧阳丹回来过。”她低声说,“她带了食物回来。找到了他。”
“然后呢?”
李曼没有回答。她看向宋镇身上的伤口——除了左臂的截肢,还有别的。军装胸口位置有几个破洞,边缘焦黑。
枪伤。
近距离射击。
她站起身,退回到安全距离。李海也看到了那些伤口。
“她杀了他。”他说。
“或者……”李曼看向宋镇那只还完好的右手。手指蜷缩着,但能看出握持的姿势。
枪。
她用手电照向宋镇右手旁边的地面。灰尘里有一个轮廓,很浅,但能看出是手枪的形状。枪已经不见了。
“也许不是她开的枪。”李曼说。
两人沉默地看着墙角的那具残骸。
李曼看向手里的录音机。她按下弹出键,磁带舱打开,里面有一盒磁带,标签上写着日期。
还有两个字:“最后”。
她看向李海。李海点头。
李曼按下播放键。
磁带转动,先是几秒的空白噪音,然后声音出现了。
这一次,不是欧阳丹的声音。
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,极度沙哑、喘息,充满了临死前的混乱与恐惧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我是最后一个了……我唯一的兄弟被那个娘们杀了,我恨她……”
声音在这里中断。
“她掏枪……我看见了!她背对我,在说话,然后手就往枪套摸!”
声音突然拔高,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。
“她知道我完了……她知道!她想做什么?像对张柏那样对我吗?”
咳嗽,剧烈的。
“我不该先打她……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?!我不想死……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!”
啜泣声。
“声音引来了行尸,我开枪了……我跑了……我甩掉它们了……可血……血停不下来……”
声音越来越弱。
“绳子松了……我缝不上……我的手……我只有一只手了……”
长时间的沉默。
“……对,不起……”
最后两个字,几乎只是气息。
“‘好冷……’”
咔哒,录音结束。
更衣室里一片死寂。
李曼关掉录音机。
“他以为欧阳丹要杀他。”李海说,“像杀张柏那样。所以他先开了枪。”
“恐惧会让人看到不存在的东西。”李曼说,“高烧,感染,疼痛……加上之前的经历。他看到欧阳丹摸枪套,可能只是在调整装备。但他脑子里全是张柏被处决的画面。”
“所以他开枪了。”
“然后逃跑。伤口崩裂,失血。躲到这里。”李曼环顾更衣室,“最后录下这段话。”
“欧阳丹呢?”李海问。
“可能伤得不重。或者……伤得很重,但坚持回来了。”李曼看向墙角宋镇胸口的枪伤,“但这些伤口是近距离的,正面。如果是宋镇开枪,他当时应该已经神志不清,可能没打中要害。”
她顿了顿。
“也可能打中了,但欧阳丹撑住了。”
两人沉默地看着宋镇。
李海突然动了。
他走向宋镇,脚步很轻,但很坚定。李曼没有阻止。
李海在宋镇面前停下,蹲下身。
“宋镇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,“如果你还能听见……结束了。”
那具残骸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,浑浊的眼睛“看”向他。
李海拔出砍刀。
“安息吧。”他说。
刀锋挥下,干净利落地切断颈椎。头颅滚落在地板上。躯干的挣扎瞬间停止。
更衣室里只剩下绝对的寂静。
李海站起身。
“现在我们知道了。”李曼说。
“几乎全部。”李海纠正,“欧阳丹最后去了哪里?她还活着吗?”
“可能性很低。”李曼走到更衣室另一头,那里有一扇小门,标着“器械室”。门虚掩着。她推开门,手电光束探入。
房间很小。角落里有一张简易床垫,上面铺着睡袋。
睡袋里有人。
或者说,曾经有人。
李曼走近。床垫上躺着一具女性的尸体,穿着军装,相对完整。
尸体仰面躺着,双手交叠放在腹部,姿势安详。脸上盖着一块布。
李曼轻轻揭开布料。
下面的脸已经腐败,但还能辨认出五官轮廓。额头有一个弹孔,干净利落。
太阳穴位置。
自杀。
李曼的目光落在尸体右手旁。那里有***枪——***。枪口还抵在太阳穴位置。
枪旁边,还有一张照片。
李曼捡起照片。那是一张四人合影,穿着整洁的军装。照片上的人笑容明朗。
照片里,四个人相互搭着肩膀。
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第四步兵师103团3营5连。我们会一起活下去。”
李曼看着照片,很长时间没有说话。李海走到她身边。
“这是开始。”李海说。
“这是结束。”李曼纠正。
她把照片翻过来,发现背面还贴着另一张纸。展开,上面是字迹,规范、克制:
“记录:103团3营5连上尉·刘江于今日下午英勇殉职。任务返程途中,护送对象发生突变,袭击飞行员何近。直升机失控迫降于恩克县原商业区。幸存者:我(欧阳丹)、张柏、宋镇。张柏在行动中被咬伤,主动报告。根据《紧急感染防控协议》第3条,已由我执行处决。宋镇在场协助。我们将固守此处,等待联络。愿牺牲者安息。”
落款:
——欧阳丹,第四步兵师,锦州隔离区
“这是最早的记录。”李曼说,“官方版本。简洁,冷静,符合规程。”
“然后一切开始崩坏。”李海说。
“最后,这个。”李曼指向床上的尸体,“欧阳丹。回到这里,发现宋镇不见了。寻找,也许找到了更衣室里的他,但那时候他已经……变成那样了。”
“她不想独自活下去。”李海环顾这个小房间。
李曼把手枪从欧阳丹手中轻轻取出。退出弹匣检查——空的。
“她遵守了协议,又违反了协议。”李曼说,“最后,她遵守了对自己许下的承诺。”
“什么承诺?”
“不变成它们。”李曼看向欧阳丹额头上的弹孔。
两人沉默地站在小房间里。
李海从背包里拿出欧阳丹的飞行日志。他翻开最后一页,拿出笔。
他在空白页上写下:
“找到欧阳丹队长及队员宋镇。他们坚持到了最后。愿安息。”
他把笔记本放在欧阳丹手边,和照片放在一起。
“该走了。”李曼说。
他们离开。
沿着原路返回。李海关掉了发电机。应急灯熄灭。
穿过商场主楼层,回到入口。回到外面的世界。
天光已经变了。下午的暖黄。
悍马车还在原地。
两人上车,李海发动引擎。
李曼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商场建筑。
“够了吗?”李海问。
李曼检查了一下背包和手里的步枪。
“物资够了。”她说,“故事……也听够了。”
李海挂挡,悍马缓缓驶上公路。
“你觉得,”李海开口,“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?”
“谁?”
“欧阳丹的小队。和我们。”
李曼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我们有营地。”她最后说。
“但本质上呢?”
“没有本质区别。”李曼看向窗外。
悍马加速。
后座上,物资箱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晃动。
悍马驶上公路主干道,转向东方。夕阳在身后拉长影子,将整片废墟染成金色。风从车窗灌进来,冷冽,但带着远方冰雪融化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