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错误的证物
第六章 错误的证物 (第1/2页)讷凌晨三点,讷河县公安局技术科的窗户被寒风拍得阵阵闷响。屋外碎雪斜飞,室内白炽灯惨白的光线下,密码专家老张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般密布。他把一叠用红蓝两色笔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推到陈建国面前,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,指甲缝里还嵌着铅笔灰。
“陈队,这三天我们几乎没合眼。”老张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,“贾**那本笔记本,每一页都被我们用放大镜过了至少五遍。现在可以确定,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记账本——这是一套完整的‘审判档案’,用的是他自创的‘审判码’。”
陈建国没接话,只是缓缓拿起那叠破译对照表。纸张边缘已经起毛,老张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,每一个歪扭的符号旁都标注着至少三种可能的释义,最终确定的用红笔圈了起来。陈建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频出现的斜钩加圆点——老张标注着“贪,指被高薪工作诱骗者,共19例”。他的手指在纸面上停顿了一下,十九个人,十九条命,就因为相信了报纸角落里那些“月薪三百,包吃住”的招工广告。
“这个交叉曲线代表‘色’。”老张凑过来,指着第二页,“被徐丽霞引诱的男性受害者,目前能确认的有八人。但最奇怪的是这个——”他的手指移到一个画着铜钱轮廓的符号上,旁边标注着“疑,出现2次,特征不明”。
陈建国从烟盒里磕出最后一支烟,没点,只是捏在指间反复揉搓:“‘疑’是什么意思?怀疑?疑心?”
“暂时不知道。”老张摘下眼镜,用力揉着鼻梁,“这两个标注‘疑’的符号,出现在笔记本中间偏后的位置,前后都没有其他受害者的记录。更奇怪的是,”他重新戴上眼镜,翻开笔记本的影印件,指着一处细节,“你看这个符号的笔迹压力。”
陈建国俯身细看。在放大影印下,那些线条的细微差别变得明显——“贪”和“色”的符号,笔迹粗重,墨水渗透纸背,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。而那两个“疑”符号,线条却轻飘颤抖,墨迹浅淡,像是执笔人在极度犹豫或恐惧中写下的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老张翻到最后一页,指着角落里那个几乎被忽略的图案——一个歪扭的工厂轮廓,旁边标着“7-3”,“这个位置很隐蔽,写在装订线的阴影里,不迎着光根本看不到。而且你看这数字的写法。”
陈建国眯起眼睛。“7”的起笔有个不自然的顿挫,像写了一半突然停笔,墨点在那里晕开一小团。“3”的收笔则拖得很长,几乎划出纸外。
“他在害怕。”陈建国突然说。
老张一愣:“什么?”
“写这个的时候,贾**在害怕。”陈建国直起身,终于点燃了那支烟,青灰色的烟雾在灯光下缓缓升腾,“一个杀了四十多人都不眨眼的恶魔,在记录某个东西时感到了恐惧。那个‘疑’,还有这个工厂标记,一定触及了他真正害怕的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,法医老周猛地推门进来,带进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。他白大褂的下摆沾满了泥泞的雪沫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“陈队!”老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,“地窖最里层那具无名男尸——就是左手有明显陈旧性骨折的那具——指甲缝里的检材出结果了!”
他把档案袋“啪”地拍在桌上,抽出里面的检测报告。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,老周的手指直接戳向最关键的那行数据:“从指甲缝里提取的皮肤组织,DNA检测结果,和地窖那把不锈钢菜刀上的陌生指纹完全匹配!但这不是李秀华的DNA——我们调取了他1988年因盗窃入狱时的存档样本,做了三次比对,全部排除!”
陈建国手里的烟停在半空。审讯室里那把菜刀是他三天前亲手从砖缝里抠出来的。刀刃上那个豁口很特别,不是砍骨头造成的崩缺,而像是刻意在某种坚硬金属上反复敲击形成的楔形缺损。当时技术科在刀柄上提取到三组指纹:贾**的、徐丽霞的,还有一组模糊的、只有四根指印的陌生指纹——缺少小拇指的完整压痕。
“小拇指有残疾?”陈建国当时问过。
老周摇头:“不像残疾。那组指纹的第四指末端有轻微拖擦痕迹,更像是戴了半截手套,或者手指上缠了什么东西。”
现在,这组指纹的主人找到了,却不是他们以为的李秀华。陈建国缓缓把烟按灭在早已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,烟蒂与积灰接触时发出细微的“嘶”声。
“第五个人。”他声音很轻,像是在自言自语,但技术科里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管道里的流水声,每个字都清晰得刺耳,“除了贾**、徐丽霞、李秀华、孙成,还有第五个同伙。或者说……”他抬眼看向老周,“曾经的同伙。”
老周深吸一口气:“从尸体腐败程度判断,死亡时间大约在10月20日前后,也就是我们展开大规模搜查前一周。死因是锐器刺穿肝脏导致的内出血,凶器很可能就是那把菜刀——创口形态和刀刃宽度基本吻合。但奇怪的是,”他翻到尸检报告的下一页,“死者胃内容物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镇静类药物成分,氯丙嗪,剂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在半小时内丧失行动能力。”
“先下药,再杀人。”陈建国重新点燃一支烟,这次吸得很深,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,“不是激情杀人,是有预谋的清除。这个周浩,”他顿了顿,“我们姑且先这么叫他——他知道的太多了,或者他失去了利用价值,所以贾**要灭口。”
“可为什么尸体在地窖里?”老张突然插话,“按照贾**一贯的手法,尸体要么埋在后院,要么扔进地窖。可这个周浩既然是被‘清除’的,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受害者放在一起?这不符合贾**的仪式感——他把地窖当作‘审判庭’,只有被他‘审判’的受害者才有资格进去。”
陈建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一下,两下,三下。敲到第七下时,他突然停住了。
“因为周浩不是受害者。”他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种老张和老周都很熟悉的光芒——那是陈建国进入推理状态时的眼神,锐利得像手术刀,“他是‘叛徒’。对贾**来说,背叛比贪婪、好色更不可饶恕。所以他要让周浩躺在地窖里,和那些被他‘审判’的人一起腐烂。这是另一种形式的‘审判’。”
技术科里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窗外风声呜咽。
“立刻提审徐丽霞。”陈建国抓起椅背上的警用棉大衣,“我要知道这个周浩到底是谁,怎么死的,最重要的是——”他一边系扣子一边往外走,“他死前在替贾**做什么‘买卖’。”
审讯室的白炽灯是今年新换的,亮得让人无所遁形。徐丽霞缩在铁椅里,比起三天前又瘦了一圈,宽大的囚服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晃荡。手铐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勒出深红色的印子,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,渗着细小的血珠。
陈建国没急着开口。他把DNA检测报告轻轻放在桌上,推到徐丽霞面前,然后拉过椅子坐下,整个过程很慢,几乎没发出声音。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她的眼睛从茫然到聚焦,再到看清报告上那些加粗的黑体字。
“周浩。”陈建国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在聊天气,“左手有道从虎口延伸到手腕的刀疤,是你十七岁在齐齐哈尔火车站捅人时留下的。身高一米八一,右腿轻微跛行,是1985年在监狱里被人打断的。1990年3月刑满释放,4月就到讷河投奔贾**。我说得对吗?”
徐丽霞的肩膀开始发抖。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,而是肌肉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,从肩膀传到手臂,再传到被铐住的双手。她的手开始无意识地绞着囚服下摆,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。
“我问你话。”陈建国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桌面上,双手十指交叉,“除了贾**、李秀华、孙成,还有谁?这个周浩,是你们一伙的,还是也是‘货’?”
“他……他……”徐丽霞的嘴唇哆嗦着,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,砸在冰冷的铁桌上,溅开细小的水花,“他是贾哥在监狱里认识的……去年春天出来的,没地方去,就来投奔贾哥……”
“做什么?”
“联系、联系买家……”徐丽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贾哥说……说他有门路……”
陈建国心里一紧,但脸上不动声色:“什么买家?买什么?”
徐丽霞猛地抬头,眼睛里充满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:“我不知道!我真的不知道!贾哥从来不让我碰这些,他只让我……让我去车站拉人……”她又开始哭,这次是压抑的抽泣,肩膀一耸一耸的,“周浩来了以后,贾哥就经常和他关在里屋说话,一说就是半天。有时候……有时候能听见他们在吵架……”
“吵什么?”
“钱……分钱的事……”徐丽霞用铐着的手背抹了把脸,手铐链子哗啦作响,“上个月,有天晚上我听见周浩在喊,说什么‘风险太大’‘要加钱’,贾哥就吼他,说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’。后来……后来就听见周浩惨叫……”
她停住了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某处,瞳孔放大,像是又看见了那个场景。
“后来呢?”陈建国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动什么。
“后来就没声了。”徐丽霞喃喃道,“第二天,贾哥让我去地窖搬东西,我……我看见周浩躺在最里面,身上盖着塑料布,地上全是血。贾哥就在旁边站着,手里拿着那把菜刀,刀尖还在滴血……”她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,手指深深插进发根,“他说,看清楚了,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。”
审讯室里只剩下徐丽霞压抑的哭泣声和暖气片滋滋的流水声。陈建国静静地看着她,大脑在飞速运转。徐丽霞的恐惧是真实的,但她的叙述里有个明显的断裂——如果周浩只是负责联系普通“买家”(无论买卖的是什么),贾**不至于用如此残忍的方式“清除”他。除非周浩触碰到了更核心的东西,或者,他想退出。
“尸体呢?”陈建国问,“周浩的尸体,后来怎么处理的?”
徐丽霞的眼神开始躲闪,这是她撒谎时的惯性动作:“扔、扔地窖里了……贾哥让我把他和其他人摆在一起……”
“你撒谎。”陈建国的声音依然平静,但每个字都像冰锥,“地窖里十三具尸体,每一具我们都编号、拍照、提取了DNA。没有一具符合‘身高一米八一,左手有刀疤,右腿跛行’的特征。徐丽霞,”他身体前倾,目光如刀,“周浩的尸体到底在哪?”
徐丽霞的呼吸骤然急促,胸口剧烈起伏。她的手指又开始绞衣服,这次绞得那么用力,指节都泛白了。陈建国不催她,就这么等着。审讯室里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,跳了整整二十七下。
“农、农机厂……”徐丽霞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贾哥在郊区的废弃农机厂……有个秘密地窖……周浩的尸体……在那里……”
“为什么移尸?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徐丽霞的眼泪又涌出来,但这次是绝望的眼泪,“因为周浩身上有东西……不能让人发现的东西……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我不知道!我真的不知道!”她几乎是在尖叫,“贾哥把那东西从周浩身上拿走的时候,是用黑布包着的,我看不见!他就说……说这要是被公安找到,所有人都得死!”
陈建国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。他抓起对讲机:“小李,通知二队三队,立刻集合!去红星农机厂!”
雪下得更大了。吉普车在积了薄雪的路上打滑,陈建国紧握车门上方的扶手,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出一片惨白的世界。副驾驶座上的小李抱着对讲机,不断重复着坐标和指令。车厢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,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积雪的咯吱声。
红星农机厂的轮廓在雪幕中渐渐浮现。那是一片建于六十年代的苏式厂房,红砖墙早已斑驳,大部分窗户都没有玻璃,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眶。厂区大门锈死了,民警用液压钳剪开锁链时,铁门发出的**声在空旷的雪地里传得很远。
“分三组,一组搜查主厂房,二组搜办公楼,三组跟我去后院。”陈建国拉紧大衣领子,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,“注意安全,发现任何异常立即报告,不要单独行动。”
雪已经积了半尺厚,踩下去发出沉闷的噗噗声。陈建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走,手电光扫过残破的砖墙、倒塌的烟囱、半埋在雪中的废弃机器。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,像细小的刀片。他忽然停下脚步,手电光定格在后院角落——那里有一片积雪的形态不对劲。
周围的雪都是自然堆积的平滑弧度,唯独那一块,大约两米见方的区域,积雪表面凹陷下去,边缘还有人为拍打的痕迹,像是有人试图把雪抹平,但新雪和老雪的接缝处仍然能看出色差。
“这里。”陈建国蹲下身,戴着手套的手拂开表层的雪。下面的雪更实,冻得发硬。他用力扒了几下,露出了颜色异常的土层——那是新翻过的土,虽然冻住了,但和周围常年板结的老土完全不同。
“小李,拿铁锹!”
七八个民警围过来,铁锹、镐头交替落下。冻土很难挖,一镐下去只能崩起拳头大的土块。挖了半米深时,铁锹碰到了硬物——不是石头,是木板。
陈建国跳下土坑,用手刨开浮土。一块厚重的松木木板露了出来,边缘已经腐朽,但中间部分很新,钉着崭新的铁钉。他用力撬开一角,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、血腥和某种说不出的甜腥味的冷气扑面而来,呛得人想吐。
“手电!”
七八道光柱同时照进洞口。下面是个大约四米见方的地窖,深度在三米左右。借着光线,能看到地窖底部整整齐齐躺着十具用透明塑料布包裹的尸体,像超市里码放的商品。塑料布下透出模糊的人形,有些还能看见苍白的脸。
但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地窖里的陈设——靠墙立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制手术推车,推车上散落着止血钳、手术刀、镊子,全都沾着黑褐色的污渍。推车旁放着两个大号保温箱,盖子虚掩着,里面冒出白色的冷气。地窖角落里堆着十几个玻璃罐,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苍白。
“陈队……”小李的声音在发抖。
陈建国没说话,顺着简易木梯往下爬。梯子吱呀作响,每一阶都像是随时会断裂。下到地窖底部,那股气味更浓了,浓到几乎有了质感,粘在鼻腔和喉咙里。他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,蹲下身。
塑料布裹得很严实,用黄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。陈建国抽出匕首,小心地划开胶带。塑料布掀开的瞬间,小李在手电光后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是个中年男人,赤身裸体,左胸有一道Y形切口,从肩膀开到胸骨,再向下延伸到腹部——标准的尸检切口,但缝合手法极其粗糙,用的是粗棉线,针脚歪歪扭扭。更触目惊心的是,胸腔是空的。肋骨被暴力剪断,胸腔里空空如也,心脏、肺叶、肝脏……全都不见了。
“器官……”小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他们在摘器官。”
陈建国没应声,走到下一具尸体旁。同样的塑料布,同样的切口,同样的空腔。他一具一具检查过去,十具尸体,全部被摘除了内脏。有的是心脏,有的是肾脏,有的是肝脏,没有一具是完整的。
走到第七具时,他停住了。这具尸体左手虎口到手腕有一道明显的陈旧性刀疤,右腿有陈旧性骨折愈合的畸形——是周浩。和地窖里那具“无名尸”不同,这具周浩的尸体保存得相对完好,死亡时间应该在两周左右。他的胸口也有Y形切口,但……
陈建国凑近细看。周浩胸腔里的器官并没有被完全摘除,心脏还在,但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——正是地窖里发现的那把不锈钢菜刀。刀身几乎全部没入心脏,只留下刀柄在外,刀柄上缠着布条,布条已经浸透了黑褐色的血。
“灭口,还要再加一道保险。”陈建国喃喃自语。他戴上取证手套,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。刀插得很深,他用了点力气才拔出来。刀尖离开心脏时,发出轻微的“噗”声,一些黑红色的血沫从伤口涌出。
就在刀完全拔出的瞬间,陈建国注意到刀身上刻着东西——不是花纹,是字。很小,很浅,用某种尖锐的金属工具刻上去的,不迎着光根本看不清。
他举起手电,让光线垂直照在刀身上。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,刻在靠近刀柄的位置:“账本”。
“账本?”老周接过那把菜刀,在无影灯下仔细端详,“这刻痕很新,刀具边缘没有锈迹渗入,应该是近期刻上去的。工具应该是缝衣针或者别针之类的细金属。”
陈建国站在法医室的解剖台旁,看着老周用棉签小心翼翼清理刀身上的污渍。“能判断是谁刻的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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