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晨光·尴尬与暖意
第9章 晨光·尴尬与暖意 (第2/2页)她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谢谢似乎太轻,不足以表达对破门而入、彻夜照料、甚至将自己的被子也贡献出来的这份沉甸甸的恩情的感激。其他的话,又似乎不合时宜。
陆霆峰只是摇了摇头,幅度很小。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,落在了五斗柜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铝皮暖瓶上,又看了一眼地上早已干涸的水渍和那个孤零零的搪瓷缸。
“我去买早饭。”他言简意赅地说,仿佛这是此刻最顺理成章、也最需要做的事情。说完,他转身就往门口走,脚步依旧沉稳,但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匆忙。
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手,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,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。他没有回头,背对着她,声音比刚才更低,也更硬邦邦地,丢下一句:
“锁好门。”
说完,他才真正拉开门,高大的身影一闪,便消失在了门外。门被他从外面轻轻带上,隔绝了走廊可能投来的视线。
许绾绾怔怔地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板,那句“锁好门”还在耳边回响。平淡的三个字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他的那种特有的保护意味。她忽然想起他转身前那一瞬间,晨光似乎照到了他古铜色的耳廓边缘——那里,好像……有点不易察觉的微红?
是光线错觉,还是……
这个念头让她本就微热的脸颊,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一点。她深吸一口气,甩开那些杂念,掀开被子,试着下床。脚踩在地上还有些发软,但比昨夜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太多了。她走到门边,依言将门从里面仔细地插好插销(虽然插销已经坏了),又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关严。然后,她才开始慢慢整理一片狼藉的房间。捡起地上的搪瓷缸,擦干地上的水渍,将两条厚重的被子叠好——当叠到那条军绿色、打着补丁的旧棉被时,她的动作格外轻柔,指尖抚过那些粗大却整齐的针脚,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沉默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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筒子楼外,清晨的街道已经苏醒,呈现出与深夜截然不同的、生机勃勃的忙碌景象。
陆霆峰大步走着,清晨微凉的风吹在他脸上,让他因熬夜而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。他径直朝着街角那个固定的早点摊走去。那是张婶的摊子。
早点摊就摆在临街的一小片空地上,靠着居民区的围墙。一个用旧砖头和泥巴砌成的简易炉灶,上面坐着一口巨大的、黑黝黝的铁锅,里面的油正翻滚着,冒着细密的气泡。旁边是一个刷洗得干干净净的、带有保温层的铁皮桶,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豆浆,盖子一掀开,浓郁的豆香和热气便扑面而来。摊主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女,张桂枝,街坊邻居都叫她张婶。她身材微胖,圆脸,总是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,手脚极其麻利。张婶是这片儿最早尝试摆个体早点摊的人之一,丈夫早逝,一个人靠着这个摊子供儿子读高中,起早贪黑,很是辛苦,但为人爽快热情,消息也灵通。
此刻,早点摊前已经围了几个人。大多是赶早班的工人,手里拎着铝制饭盒或网兜,匆匆买了豆浆油条或包子,便一边吃一边快步朝工厂方向走去。自行车的铃铛声、催促同伴的快语声、油条下锅的“刺啦”声、豆浆从长柄铝勺倒入碗中的“哗啦”声……交织成喧闹而富有生活气息的晨曲。
陆霆峰走到摊前。“两根油条,一碗豆浆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但在一片嘈杂中依然清晰。
张婶正麻利地用长筷子翻动油锅里膨胀得金黄酥脆的油条,闻言抬头,一看是他,脸上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容:“哟,小陆啊!这么早?出车?”她一边问,手上动作不停,用油纸麻利地包好两根刚出锅、还滋滋作响的油条,又拿起一个大瓷碗,用长柄铝勺从保温桶里舀出满满一大勺浓白的豆浆,稳稳地倒进去,几乎一滴不洒。
“嗯。”陆霆峰应了一声,从工装口袋里掏出零钱递过去。
张婶接过钱,却没立刻找零,而是又快速夹起一根刚炸好的、格外粗壮金黄的油条,不由分说地塞进油纸包里,用绳子利索地捆好,一起递还给陆霆峰,压低了声音,脸上带着关切和了然的神情:“这根是刚炸好的,酥!拿着……是给小许老师的吧?”
陆霆峰接东西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张婶仿佛没看见他细微的反应,继续用那种街坊邻居间分享消息和表达善意的语气,小声而快速地说:“昨儿晚上就听豆豆奶奶念叨了,说小许老师怕是着凉发烧了,一个人怪可怜的。早上看你从楼里出来,我就猜是去照顾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语气里满是朴实的同情,“这孩子,性子好,工作也认真,就是一个人,没个亲人在身边照应,不容易啊。病好些了没?这油条趁热吃,发发汗也好。”
她的话语里,没有刺探,没有八卦,只有一种属于底层劳动者、社区边缘经营者之间最质朴的关怀和守望相助。她知道许绾绾是幼儿园老师,知道她一个人住,也知道陆霆峰是新搬来的、沉默但实在的司机。她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并用多加一根油条这种最实在的方式,表达着她的善意。
陆霆峰听着,看着手里多出来的那根油条,沉默了片刻,然后点了点头,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:“好多了。谢谢张婶。”
“谢啥!快拿上去吧,凉了不好吃!”张婶挥挥手,又去忙活下一个顾客了。
陆霆峰拎着温热的油纸包和那碗烫手的豆浆,转身往回走。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耀眼,照在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路上行人匆匆,自行车铃响个不停,远处工厂的汽笛隐隐传来。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面食的香气、豆浆的甜香,还有清晨特有的、清冽的朝气。
他走得不快,似乎在想什么。耳畔,张婶那句“一个人不容易”和昨夜许绾绾烧得迷糊时那声无意识的“妈……”,似乎隐隐重叠在一起。
他微微抿紧了唇,脚下的步伐,不自觉地加快了些。
回到三楼,他站在203室门口,没有立刻敲门。走廊里很安静,大部分人家都还在睡梦中,或者刚刚开始一天的忙碌。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早饭,又抬眼看了看面前这扇熟悉的、漆皮剥落的木门。
片刻,他抬手,用指节,轻轻叩响了门。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声音克制而有规律,在清晨的寂静中,清晰可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