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险路
第三十一章险路 (第1/2页)瀑布的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。
沈清辞侧身贴在峭壁上,碎石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滚落,掉进下方看不见的深渊,很久之后才传来极其微弱的回响。水汽弥漫在空中,浸湿了她的额发和衣领,冰冷得像冬日的霜。
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浩。他靠坐在三米外的岩壁凹陷处,双眼紧闭,胸口的起伏微弱而急促。伤口虽然已经被重新包扎过,但连续两天的攀爬和寒冷,正一点点榨干他所剩无几的体力。
“再坚持一下。”沈清辞的声音很轻,几乎被瀑布的轰鸣吞没,“转过这个弯,应该就能找到可以过夜的地方。”
李浩没有睁眼,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沈清辞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绝路。说是路,其实不过是峭壁上一些深浅不一的凹坑和突起,最窄处不足半尺宽,而下方是云雾遮掩、不知几百米深的裂谷。地图上李浩用炭笔写下的“险隘”二字,此刻显得如此轻描淡写。
她解下腰间缠绕的麻绳——这是在安平镇时,杂货铺老板塞给她的,说是山里用得着。绳子粗糙但结实,她将一端在腰间系紧,另一端抛向李浩。
“绑在腰上。”她说,“我走前面,你跟紧。如果踩空,至少不会直接掉下去。”
李浩睁开眼,盯着那截麻绳看了两秒,然后缓慢地开始动作。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失血有些不听使唤,一个简单的绳结打了三次才勉强成型。
“你确定要这样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“如果我掉下去,会连你一起拖下去。”
“那就在掉下去之前,抓紧岩壁。”沈清辞转过身,不再看他,“跟好了。”
她开始移动。
第一步踏出去时,岩壁上的碎石再次滑落。沈清辞屏住呼吸,身体紧贴冰冷的石面,手指抠进岩缝。水汽更浓了,几乎凝成细密的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。她能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,与瀑布的低吼在胸腔里形成奇特的共振。
三步之后,她停下来,确认李浩跟上了。
他移动得很慢,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竭力控制的僵硬,但至少没有犹豫。麻绳在他们之间绷成一条直线,随着两人的移动轻轻晃动,像悬在生死之间的脉搏。
转过第一道拐弯时,视野骤然开阔。
原来瀑布并非藏在绝壁之后,而是从更高处的山脊倾泻而下,水流在半空中被突出的岩层打散,化作万千水珠,在夕阳余晖中形成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。而在瀑布与岩壁的交界处,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——与其说是洞穴,不如说是一处稍微宽敞的岩棚,但足够容纳两三个人避风躲雨。
“看那里。”沈清辞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。
李浩循着她的目光看去,疲惫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光亮。
接下来的二十米,是整段路最危险的部分。岩壁几乎垂直,落脚点稀稀落落,有几处沈清辞不得不手脚并用,像壁虎一样贴着石面横向挪动。麻绳不断绷紧又松弛,每一次李浩脚下的碎石滑落,沈清辞都能感觉到腰间传来拖拽的力量。
有两次,她以为李浩真的要掉下去了。
一次是他脚下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,整个人向下滑了半尺,全靠手臂死死扒住一处岩缝才稳住。另一次是山风毫无预兆地增强,裹挟着水雾扑面而来,吹得人睁不开眼,李浩失去平衡向后仰倒,沈清辞几乎被拖得一同滑落,最后是膝盖顶住一块凸起的石头才勉强停下。
等两人终于挪到岩棚边缘时,天边的最后一缕余晖已经熄灭。
沈清辞先爬上去,然后转身抓住李浩的手腕,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了上来。两人瘫倒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,浑身湿透,大口喘着气,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。
岩棚比从远处看时要深一些,大约有两米进深,三米多宽。地面不平,但足够干燥——瀑布的水帘垂挂在岩棚外一丈开外,水汽虽重,但雨水本身溅不进来。最深处甚至有一些枯草和干苔藓,不知是被风吹进来的,还是很久以前有动物在此筑巢。
沈清辞挣扎着坐起来,从包袱里摸出火折子。手抖得厉害,试了三次才点燃。微弱的火光在岩棚中摇曳,勉强照亮四周。她看到岩壁上有一些模糊的划痕,像是人为的,但年代久远,难以辨认。
“这里...有人来过。”李浩也注意到了那些痕迹,他靠在岩壁上,声音虚弱但清晰。
沈清辞没有回答,只是小心翼翼地收集岩棚角落的枯草和苔藓,堆成一个小堆,又从包袱里拿出几根沿途捡拾的枯枝。火苗渐渐升起,驱散了一部分寒意和黑暗。
她这才有心思检查李浩的状况。
解开他胸口浸透血污的绷带时,沈清辞的眉头皱紧了。伤口边缘泛白,微微红肿,虽然没有化脓的迹象,但显然没有好转。她在安平镇搞到的磺胺粉已经用完,现在只能重新清洗包扎。
“你发烧了。”她的手背碰了碰李浩的额头,触感滚烫。
“我知道。”李浩闭着眼,任由她处理伤口,“从今天早上就开始了。”
沈清辞沉默地取出水囊和最后一块干净的布。水是中午在溪流里装的,冰凉刺骨。她用布蘸了水,小心擦拭伤口周围,然后从自己内衣下摆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,重新包扎。
“明天必须找到药。”她说,声音在岩棚中显得异常清晰,“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让你休息两天的地方。”
“追兵不会等两天。”李浩终于睁开眼,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动,“你比我清楚,清辞。”
沈清辞当然清楚。
从安平镇逃出来已经四天。四天前那个血色黄昏,她带着那本书和一支汉阳造,拖着腹部中弹的李浩,躲进了镇外的山林。追捕他们的人至少有三拨:日本人、伪军,还有一伙身份不明但手段狠辣的黑衣人。那本书里记着的东西,足够让许多人夜不能寐。
“书还在吗?”李浩忽然问。
沈清辞的手下意识按向胸口。硬质的封面硌着肋骨,一种沉重而确凿的存在。
“在。”
“你看了吗?里面的内容。”
“看了开头几页。”沈清辞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,火星噼啪炸开,“人名,数字,日期。还有一些像是代码的东西。安平镇小学校长、药铺掌柜、铁匠...后面跟着金额和时间。最近的一笔是三个月前。”
李浩沉默了一会儿,才缓缓开口:“那是买命钱。”
沈清辞转头看他。
“那本书的主人姓陈,叫陈墨之。表面上是个往来于太原和北平之间的古董商人,实际上...”李浩的声音越来越低,像是随时会断线的风筝,“实际上他是个掮客,专门为各方势力牵线搭桥。日本人想要的情报,重庆那边想除掉的人,延安需要运送的物资...只要价格合适,他都能经手。那本书里记的,就是他这些年经手的所有交易。”
岩棚里只剩下瀑布的轰鸣和火堆的噼啪声。
良久,沈清辞才问:“他怎么会死?”
“因为太贪心。”李浩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,“他想两边下注,结果两边都想要他的命。我在安平镇见到他时,他已经中了三枪。临死前把这东西塞给我,说‘交给该给的人’。”
“然后你就成了下一个目标。”
“然后我们成了下一个目标。”李浩纠正道,“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,清辞。在安平镇,你大可以自己走。”
沈清辞没有接话,只是盯着跳跃的火焰。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,让她的表情难以辨认。
她为什么没有自己走?
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。也许是因为李浩曾经在郑州救过她一次,也许是因为那本书里某个名字触动了她的记忆,也许只是因为,在这个人人自保的时代,她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独自逃离。
“你打算把它交给谁?”她换了个问题。
“不知道。”李浩坦白得令人意外,“陈墨之没说清楚。也许是重庆,也许是延安,也许是...某个能把这些名字公之于众的地方。但无论交给谁,都必须确保它不被销毁。这里面有些名字,位高权重。”
沈清辞从怀里掏出那本书。在火光照耀下,深棕色的皮质封面泛着幽暗的光泽。很薄,不过百来页,但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。她翻开衬页,依然是空白一片,但李浩说过,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涂抹,字迹才会显现。
“你见过里面的全部内容吗?”
“没有。陈墨之只给我看了几页,证明他所言非虚。”李浩咳嗽了几声,身体微微蜷缩,“但他说...里面有一个名字,如果曝光,足以震动半个华北。”
沈清辞合上书,重新塞回怀里。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,但每一次,都感觉像是将一块烧红的炭贴在胸口。
“睡吧。”她说,“今晚我守夜。明天天亮我们就出发,必须在天黑前翻过这道山梁。地图上显示,山那边有一个小村落,也许能搞到药和食物。”
李浩没有反对。高烧和失血正在迅速消耗他的意识,能撑到现在已近乎奇迹。他摸索着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下,背对着火堆,很快呼吸就变得沉重而不规律。
沈清辞抱着膝上的汉阳造,枪身的冰凉透过衣物传到皮肤。她盯着岩棚外垂落的夜色,耳朵捕捉着除了瀑布声之外的一切响动——风声、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、岩石因温度变化发出的细微开裂声。
还有记忆深处的声音。
她想起安平镇那个傍晚,枪声响起时她正走在青石板路上,手里拎着刚买的烧饼。李浩从巷子里冲出来,胸口一片血红,看到她时愣了一下,然后扑过来将她推倒在地。子弹擦着她的鬓角飞过,打进身后的砖墙。
“跑!”他嘶吼着,将一本硬皮小册子塞进她手里,“往西山跑,别回头!”
然后就是无止境的奔逃。穿过镇子,翻过围墙,钻进山林。李浩的血滴了一路,她撕下衣襟试图止血,但无济于事。天黑时,追兵的火把在山脚下晃动,她拖着他躲进一个猎人遗弃的木屋,用草木灰掩住血迹,屏息等到天亮。
那一夜,李浩在昏迷中说了很多胡话。一些名字,一些地点,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:“铁路...军火...七月十五...不能让他们过黄河...”
还有一句话,他说了三次,每一次都带着不同的语气——一次是愤怒,一次是恐惧,最后一次几乎是恳求:
“名单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。”
沈清辞从回忆中抽离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。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岩壁上,随着火焰摇曳而变形、拉长,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,也像一个伺机而动的幽灵。
她忽然想起什么,伸手在岩壁上那些模糊的划痕处摸了摸。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像天然形成,倒像是用某种金属工具刻意凿刻的。她凑近火堆,借着光亮仔细辨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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