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第一个清晨
第三章 第一个清晨 (第1/2页)哨声像是直接扎进了脑仁里,尖锐,短促,不留任何余地。
“嘟——!”
紧接着是刘班长那没有任何起伏、像铁片刮擦一样的声音:“集合!楼下!三十秒!快!”
三十秒?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上铺往下跳。脚底板砸在冰凉的水泥地上,震得小腿骨发麻。周围一片兵荒马乱。圆脸兵正试图把胡乱卷成一团的被子塞到枕头底下,闻声手一抖,被子掉在了地上。白脸兵还算镇定,但扣作训服扣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。眼镜兵差点从他那边的上铺直接滚下来,幸亏扒住了床沿。
没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、慌乱的脚步声和物品碰撞的哐当声。我胡乱套上刚发下来、还带着仓库灰尘味的作训服外套,扣子扣错了一个,也顾不上了,踩着还没穿利索的胶鞋就往外冲。
走廊里已经涌出不少人,像一群受惊的鸭子,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,跌跌撞撞冲向楼梯口。楼梯狭窄,人挤人,不知谁踩了谁的脚,响起几声压抑的痛呼和低声咒骂。我个子高,在人流里有点笨拙,侧着身子,用手臂勉强撑开一点空间,跟着往下挪。
楼下,天光已经大亮,但天色依旧是一种浑浊的灰白,没有太阳。风比早上更冷,更硬,像无数把小冰刀,顺着袖口、领口往里钻。水泥地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,踩上去有点滑。
刘班长已经站在楼前的小空地上,背着手,两腿分开与肩同宽,像钉在地上的一根桩子。他脸色比早上更黑,颧骨显得更高,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,在我们这群衣衫不整、惊魂未定的新兵脸上扫来扫去。
“三十秒?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嘈杂瞬间冻结。“我看你们是过了三十辈子!看看你们自己,像什么样子?扣子扣错!鞋带没系!帽子呢?!”
我下意识摸头,光溜溜的,帽子忘在床上了。心里一沉。周围响起一片窸窸窣窣摸头、低头看鞋带的动静,人人脸上都露出惶恐。
“我再说一遍,”刘班长往前走了一步,脚步踏在霜地上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,“这里是部队。哨声就是命令!集合,就是战斗!拖拖拉拉,松松垮垮,要是打仗,敌人早把你们突突八百回了!”
“现在,听我口令!全体都有——立正!”
我们稀里哗啦地挺胸抬头,努力站直。但姿势千奇百怪,有的挺肚子,有的撅屁股,有的脖子歪着。
“两脚跟靠拢并齐!两脚尖向外分开约六十度!两腿挺直!小腹微收,自然挺胸!上体正直,微向前倾!两肩要平,稍向后张!两臂自然下垂,手指并拢自然微屈,拇指尖贴于食指第二节,中指贴于裤缝!头要正,颈要直,口要闭,下颌微收,两眼向前平视!”
一连串的口令,又快又急,像机枪点射。我们手忙脚乱地跟着调整,但顾了头顾不了脚,越急越乱。刘班长黑着脸,从排头走到排尾,用脚踢正一个兵外八字的脚,用手掌拍直另一个兵佝偻的背。
“你!肩膀放松!绷那么紧干什么?等着挨枪子儿?”
“你!脖子缩什么缩?地上有钱捡?”
“还有你!眼睛看哪儿呢?看前面!前面是敌人!”
他停在我面前。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,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,从我头顶扫到脚底。我努力回忆他刚才说的要领,尽量把自己拔直。肩膀有点酸,脖子仰得有点僵。
“你,”刘班长开口,声音就在我耳边,“早上叠被子,是你自己叠的?”
“是!”我下意识地大声回答,喉咙发紧。
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秒,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我的皮肉,看看里面是实心还是草包。“马马虎虎。保持住。”说完,他移开目光,走向下一个人。
我悄悄松了口气,后背的肌肉因为刚才过度紧绷,微微发抖。但心里那根弦,绷得更紧了。
“军姿,是军人的第一课!站都站不好,还当什么兵?”刘班长回到队列前方,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荡,“现在,军姿训练,一小时。任何人不许动!动了,加练十分钟!”
一小时?!
我头皮一麻。站在这里不动,比扛着锄头刨一天地还累,还难受。冷风不停地刮,像要把人吹透。脚底板刚开始还能感觉到地面的冰凉,很快就开始发麻,然后像有无数小针在扎。膝盖不能打弯,必须挺直,没多久就开始酸胀,微微发抖。肩膀要向后张,时间一长,肩胛骨像要裂开。最难受的是脖子和腰,必须一直保持着那个僵直的姿势,酸、麻、胀、疼,一股脑地涌上来。
时间过得极慢,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。我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,听见旁边圆脸兵压抑的、带着颤音的喘息,听见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、隐约的口号声。汗水,不知什么时候,从鬓角、从额头渗出来,沿着皮肤往下淌,流过眉毛,流进眼角,涩得生疼。我想眨眼,想抬手擦,但不敢。
刘班长背着手,在我们队列前后来回走动,脚步声不重,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们绷紧的神经上。他的目光像鹰隼,巡视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破绽。
一分钟,两分钟……十分钟……
腿抖得越来越厉害,像秋风里的树叶。腰快要断了。脖子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。我感觉自己像一尊正在风化的泥塑,下一秒就要碎成一地粉末。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,眼前有点发花。不行,不能动。动了就加练。我不能是第一个动的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,对抗着那种想要瘫倒、想要活动的冲动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。我想起老家冬天上山砍柴,背着沉重的柴捆,走在结冰的山路上,一步一滑,一步一喘,但必须走回去,不然家里就没柴烧。那时候,靠的也是一股子蛮劲和死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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