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退位诏书
第3章 退位诏书 (第1/2页)1912年2月12日的早上,北京城的天亮得有些迟。
养心殿东暖阁的炭火燃了一夜,热气熏得人发闷,可那股子寒气总绕着骨头缝转,化不开。六岁的溥仪裹着明黄缂丝棉袍,蜷在隆裕太后怀里打盹,小脑袋一点一点的。他哪里知道,殿外正憋着一场大事——要终结他们爱新觉罗二百六十八年的天下。
“太后,张謇那边的稿子,送内阁了。”世续跪在帘子外头,声音压得低低的,跟怕惊着什么似的。
隆裕太后没应声,枯瘦的手指轻轻抚着溥仪细软的鬓发,眼神直勾勾盯着殿角那架乾隆年间的西洋自鸣钟。黄铜钟摆匀速晃着,鎏金表盘上,时针眼看就要指到卯时三刻。再过两个时辰,她就得在退位诏书上钤印,亲手把祖宗的江山交出去。
“袁世凯那边……怎么说?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“袁宫保在乾清宫西暖阁候着呢,说请太后预览后,还有几处字句要斟酌。”世续顿了顿,又补了句,“宫保还说,南边的伍廷芳昨儿个又发急电催了,要是今儿午时前还没颁布退位诏书,革命军就从武汉往北打。”
殿外忽然传来几声乌鸦叫,凄厉得突兀。隆裕太后闭上眼,脑子里乱糟糟的:三个月前的御前会议,袁世凯跪在殿下说“共和乃大势所趋”;宗社党人良弼拍案骂他是“曹操、王莽之流”;满蒙王公们吵的吵、颓的颓,最后不欢而散。可良弼前儿傍晚让革命党炸了,没挺过来,听说刺客跑的时候还喊“这是阻挠共和者的下场”。
“拿来我看。”她咬着牙说。
乾清宫西暖阁,袁世凯没坐,背着手在窗前踱步。目光穿过窗棂上的冰花,望着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顶。晨光刚露,积雪没化,整座城白茫茫的,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。
“宫保,草稿在这儿。”幕僚杨度捧着一卷宣纸进来,身后跟着三位内阁成员。
袁世凯转过身接过,展开。纸是上好的云纹笺,字是张謇的学生刘厚生熬了一夜誊的,工工整整。他逐行扫着:
“……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,南边各省倡议于前,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,人心所向,天命可知……”
手指在“天命可知”四字上顿了顿。张謇这状元郎,用词真叫个精妙——既认了革命势不可挡,又给清室留了点体面。目光往下移,停在他昨儿亲自添的一段上:
“……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,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……”
“这一段,”袁世凯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河南官话的硬朗,“昨儿夜里我琢磨来琢磨去,得留着。”
杨度张了张嘴,没敢多说。他明白这字里的门道:原本是“清室禅让给民国”,这么一改,就成了“清室授权袁世凯组阁”。一字之差,袁世凯就从“民国临时大总统”,变成了承接前朝法统的“全权组织者”,往后博弈,这就是硬筹码。
“可是宫保,”外交大臣胡惟德,“南方孙先生那边……”
“孙文已答应辞了临时大总统,推举我来做。”袁世凯截断他的话,语气不容置疑,“但推举归推举,法统归法统。有了这一段,将来行事就多一分依据,少一分闲话。”
他不再解释,从怀里掏出支德国造勃朗宁金笔——这是去年德国公使送的。笔尖悬在纸上,却又停住了。西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火“毕剥”响,几位幕僚屏着气,瞧着这位北洋之主的侧影。他穿藏青色缎面长袍,外罩玄狐皮坎肩,身形微胖,却站得笔直。五十三岁的人,鬓角见了霜,可那双小眼睛,亮得能看透人心。
笔尖终于落下,袁世凯在“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”旁边,添了几个小字:“勉尽公仆义务”。
“公仆……”杨度轻声念了句,湖南口音里带着疑惑。
“总得说些漂亮话。”袁世凯放下笔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诏书一颁布,天下人都盯着我。这几个字,是写给后人看的,也是给南边那些人吃颗定心丸。”
他把诏书卷起来,递给胡惟德:“送养心殿,请太后用宝。”
辰时,养心殿。
隆裕太后钤印的手直打颤。那方“皇帝之宝”玉玺重二十一斤,太监捧着,她只需把玺纽往下按在诏书末尾。可就这么个简单动作,她却觉得有千钧重。印泥是朱砂混着犀牛油调的,红得刺眼,钤在黄绫诏书上,像一滩血。
“啪——”
玺印落下,闷声响在殿里。所有侍立的太监、宫女齐刷刷跪倒,以额触地。没人哭,也没人说话,只剩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。溥仪被这动静惊醒,揉着眼睛问:“皇额娘,咋了?”
隆裕太后没答,直勾勾盯着诏书。她想起二百六十八年前,福临在沈阳即位的盛况;想起六十年前,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冲天大火;想起三个月前,袁世凯跪在这里说“臣必保皇室尊荣不绝”时,那深不可测的眼神。
她成了爱新觉罗的末代太后,成了亲手终结这个王朝的罪人。
“送……送出去吧,别再搁这儿碍眼了。”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裂了缝的木头。
世续捧着诏书退出殿外,黄绫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,那方朱红玺印却灼得人不敢直视。他穿过养心门往乾清宫走,脚踩在雪上,“嘎吱嘎吱”响。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年,今儿个却觉得格外长。
巳时三刻,北京街头。
“号外!号外哟——清帝退位咯!诏书下来啦!”报童们踩着残雪往前跑,嗓子喊得劈了叉,“大家伙儿快瞧哟!宣统皇帝退位啦!往后没皇上啦——共和啦!”
“新鲜热乎的号外!刚打印刷所出来的!中国两千多年帝制终结咯——”一个穿破棉袄的报童举着报纸,往人群里钻,“一文钱一份!瞧瞧袁宫保要组共和政府啦!往后不用给皇上磕头咯!”
报童们像一群兴奋的麻雀,挥舞着还带油墨味的报纸,穿梭在前门大街的人流里。
头版特大号铅字黑黢黢的,刺得人眼睛发亮:“清帝溥仪宣布退位,中国两千余年帝制终结!”
早起的人们都愣了。拉洋车的车夫“哐当”放下车把,摘了破毡帽,手在衣襟上蹭了蹭,往报童跟前凑;早点摊的掌柜忘了翻动油锅里的焦圈,油星子溅出来烫了手,只吸了口凉气,依旧盯着报纸;绸缎庄的伙计倚在门框上,伸长脖子喊:“小爷,给我来一份!瞧瞧上头写的啥新鲜事儿!”
渐渐的,人围了过来,一枚枚铜板“叮当叮当”丢进报童的布袋,换来一张张还温热的报纸。
“真……真退位了?”穿旧棉袍的老者颤声问,戴着瓜皮帽,脑后还拖着花白的辫子,京腔里满是茫然,“这说没就没了?咱大清……没了?往后该听谁的?”
“听咱自己的!”旁边穿学生装的青年指着报纸,声音激动得发颤,“‘将统治权公诸全国,定为共和立宪国体’——往后是共和了!国家是大家的,人人平等,不用再受皇权压迫噻!苛捐杂税也该没了!”
老者愣在那儿,手里的报纸被晨风吹得哗啦响。
他想起四十多年前同治皇帝驾崩,北京城家家户户挂白幡,满街都是哭声,那才是天塌地陷。可今儿个改朝换代,咋这么安静?没动刀兵,没见烽火,就几张轻飘飘的报纸,几个报童的叫卖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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