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:雨雾里的牵挂
第六十四章:雨雾里的牵挂 (第1/2页)1993年的春天,南方的梅雨季比往年早了近半个月。
雨丝像被扯碎的棉絮,裹着华南地区特有的潮气黏在皮肤上,凉得能渗进骨头缝里——
清晨推开窗,老街的青石板上总蒙着一层薄苔,踩上去能听见“滋啦”的轻响,墙角的爬山虎被雨水泡得发亮,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。
从市区往老街的三里石子路还没铺水泥,坑洼里积的雨水能映出头顶的槐树影,自行车轮碾过时,时常溅起指甲盖大的泥点:
泥点里混着路边老槐树的枯黄落叶,还有偶尔从供销社后门飘来的、“蜂花”牌廉价肥皂的淡香——
那是供销社里卖得最好的日用品,一块五毛钱能用上半个月,老街主妇们总爱趁着雨小的时候,攥着零钱来囤货。
林凡的“便民小铺”就嵌在老街中段最热闹的拐角,左边是修鞋的李伯摊,右边是卖早点的陈姨推车。
木质招牌是前两年请巷尾的老木匠做的,“便民”二字的红漆早已褪得露出深褐色木纹,只在笔画拐角处还剩点艳色,却在灰蒙蒙的雨雾里,透着比周遭更浓的烟火气。
李伯的修鞋摊总摆着个掉漆的铁皮盒,里面装着大小不一的鞋钉和磨得发亮的顶针,他修鞋时总爱哼着粤剧片段,手上的老茧能把粗麻绳磨得发烫;
今年开春后,他在摊旁支起了卖袜子的木架,“天鹅牌”棉袜一块钱三双,常有放学的孩子拉着家长的手来挑,李伯总会多送颗水果糖——
那是从林凡店里换的货,他说“孩子甜了,生意才甜”。陈姨的早点车则是老街的“晨钟”,每天五点半准点推出来,煤炉上的铁锅冒着白汽,豆浆两毛钱一碗,油条五分钱一根,
最近还多了块写着“茶叶蛋五毛钱俩”的硬纸板。陈姨总说自己的茶叶蛋是“秘方”,用八角、桂皮煮上整夜,连汤都透着香,林凡去进货前,总爱来买两个当早饭。
这年正是个体经济从政策松绑里“冒尖”的年头,据当时的《经济日报》报道,1993年全国个体工商户已突破1766万户,南方沿海地区更是掀起“开店热”。
老街半数人家拆了院墙开铺子:张叔家的裁缝铺添了台二手缝纫机,能做当时流行的“萝卜裤”;
赵婶把自家堂屋改成了杂货店,卖些针头线脑和小孩玩具;连巷口的老王都摆起了水果摊,推着木板车在街上来回吆喝。
但林凡守着的小店始终只卖童装、玩具和文具——货架最上层摆着散装的水果硬糖,用三个玻璃罐盛着,分别标着“橘子味”“香蕉味”“草莓味”,那是笑笑最喜欢的零食,林凡总怕她偷吃,却又忍不住每天多放两颗在她的小口袋里;
中层是肥皂、火柴、针线包,都是每周三清晨去市区南门批发市场批的货,肥皂每块比供销社便宜一毛钱,针线包五毛钱一个,里面有六根不同颜色的线,老街的媳妇们都爱来这儿买;
最下层堆着几箱娃哈哈,箱角总被蹭得发白,批发价一块二一瓶,卖一块五,利润薄得很,但林凡一直没涨价——
他知道老街的孩子都爱喝,多赚那三毛钱,心里不踏实。
林凡既当爹又当妈,带着五岁的笑笑过活已有大半年。
店里的红木算盘旁总放着笑笑的小画本,画本的封面是粉色的塑料皮,边角被磨得卷了边。里面歪歪扭扭画着不少小人:
有举着算盘的爸爸,穿着蓝色褂子,嘴角画得翘翘的;
有摆着糖果罐的小店,门囗画着棵小槐树;还有抱着洋娃娃的自己,扎着两个小辫子。
唯独在画本的最后一页,留着一块空白,笑笑总说那是“妈妈的位置”,偶尔会用蜡笔在上面画几道长头发,却从没画完过——
她记不清妈妈的样子了,只记得妈妈的头发很长,闻着有肥皂的香味。
那天下午,雨丝织得更密了,风裹着雨斜斜打在脸上,像小针扎得疼。
林凡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,从市区南门批发市场回来时,蓝布褂的裤脚已湿到膝盖,裤腿上还沾着泥点。
那辆自行车是他结婚时买的“永久牌”,车座上补着两块补丁,车把上缠了圈旧布套,是笑笑妈妈生前缝的,现在已经磨得发亮。
车后座的网兜里,两箱“大大泡泡糖”和“娃哈哈”摞得稳稳的——最上面那箱娃哈哈的纸壳上,印着模糊的出厂日期“1993.04”,红色宋体字被雨水晕开,像洇湿的泪痕。
他把车靠在店门口的梧桐树下时,特意看了眼树桠——
去年秋天妈妈走的时候,笑笑在这棵树上系了根红绳,说“红绳飘起来,妈妈就能看见家”,现在红绳还在,只是被雨水泡得褪了色。
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,装着给笑笑买的两个肉包子——
是陈姨早点车剩下的,她特意留给他的,还热乎着,咬一口能看见里面的肉馅,混着葱花的香味。
林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推开门,暖黄的灯泡下,熟悉的场景却让他愣在原地:
往常这时,笑笑早该举着缺了颗珠子的算盘跑过来,清脆地喊“爸爸”,还会把算珠拨得“噼里啪啦”响,说“爸爸今天赚了多少钱呀”;
可今天,她却独自坐在角落的小棉垫上——
那棉垫是笑笑妈妈去年秋天走前缝的,米白色布面上绣着只歪嘴兔子,兔子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,现在布面洗得发灰,边角起了毛球,笑笑每天都会把它拍得平平整整。
笑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塑料蓬蓬裙洋娃娃,娃娃的金发掉了一撮,露出里面的塑料壳,笑笑总用自己的红头绳给它扎小辫子,
还会把林凡给的水果糖藏在娃娃的裙子里,说“给娃娃留着吃”——
这是去年林凡去广州进货时,在流花车站旁的小商品市场花三块五毛钱买的。
当时市场里挤得满是进货的小贩,林凡在十几个娃娃里挑了这个,就因为它穿着粉色的蓬蓬裙,笑笑之前总说“想要条粉色的裙子”。
现在,笑笑把娃娃抱得紧紧的,小脑袋抵着木框窗,眼神空空地盯着窗外:
雨丝斜斜落在对面红星幼儿园的铁栅栏上,栅栏上刷着的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红漆被雨水冲得发暗,门口的滑梯上积着水,再也没有孩子的笑声。
柜台后,搭档王猛正搓着双手,他那双修自行车磨出老茧的手,此刻捏着个没编完的草蚱蜢——那是他平时哄笑笑的玩意儿,
他编的草蚱蜢有两条长长的后腿,还能蹦跶,笑笑总把它放在口袋里,说“蚱蜢陪我玩”。
王猛的堂兄弟王城的修车摊就在街对面,铁皮工具箱上贴满了1992年的旧报纸,报上的头条还是“***南巡讲话”,工具箱旁总放着个搪瓷缸,缸身上印着“劳动最光荣”,
里面泡着粗茶,是巷尾茶叶店买的“粗枝”,一块钱能买一大包。
他是老街出了名的热心肠,林凡去市区进货时,总把笑笑托付给他,他还会给笑笑煮红薯粥,有时加勺白糖,有时加颗红枣,说“孩子要多吃点甜的”。
见林凡进来,王猛连忙站起来,压低声音,语气里满是无奈:
“下午三点多幼儿园放学,你是没瞧见那阵仗——好些妈妈打着折叠伞来接,有的伞面是碎花的,印着小桃花,有的是亮堂堂的宝蓝色,还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妈妈,
骑着新买的木兰摩托车,车把上挂着铝制饭盒,我瞅见里面是糖水蛋,还卧着俩呢,飘着香油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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