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五章 观音迁像
第一百零五章 观音迁像 (第1/2页)(六月十三)
暴雨肆虐了一整夜,直至寅卯之交,方才意犹未尽地渐次收势。天色灰蒙,铅云低垂,依旧是一副憋闷欲哭的晦暗模样。台州府城内,积水成洼,四处泥泞,街巷间弥漫着雨水冲刷出的土腥气、垃圾腐臭味,以及那无处不在的、令人心头沉甸甸的海藻咸腥。昨日上官飞葬礼上那惊天动地的天火薄棺,已如同插上了翅膀,裹挟着无数添油加醋的惊恐细节,疯传于大街小巷、茶楼酒肆。人心惶惶,皆窃窃私语,谓此乃上天震怒,降罚于台州,恐有更大的灾殃祸事接踵而至。
赵清真于借宿的简陋道观中睁开双眼,一夜打坐调息,虽未沉睡,却神清气爽,眸中精光内蕴,周身气息圆融无碍,与外界那污浊沉闷的气息格格不入。炼气化神巅峰之境,已使他能于纷扰混沌中保持灵台一点清明,如莲出淤泥而不染。
他信步走出道观,青衫拂动,步履从容,积水污泥竟不能近其身周尺许,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墙将其与这浊世隔开。街道上行人面色多带惶惑,或步履匆匆,或聚堆低语,所言不外乎“天罚”、“报应”、“倭寇”、“海龙王发怒”之类。种种焦虑、恐惧、猜疑的念头如同无形的烟瘴,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,寻常人虽不可见,但在赵清真敏锐的神念感知中,却如同翻滚的浊浪,不断侵蚀着这座城池的生机与和气。
“人心自乱,则外邪易侵。”他心中暗叹,全真修行,重在降伏心魔,红尘俗世诸多烦恼灾劫,多半起于内心无明,贪嗔痴慢疑炽盛,方才感召外邪。上官飞之事,可谓典型。
他并无特定目的,只是随心而行,以脚步丈量这座被恐慌笼罩的城池,同时神念如细腻的蛛网,悄然铺散开去,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。行至城西时,忽见前方一处坍塌的院落前围了不少人,对着里面指指点点,议论声比别处更显惊异。
走近一看,却是一座名为“白塔观音院”的小庙。只见院墙倾颓,屋舍尽数垮塌,椽梁折断,瓦砾堆积如山,显是昨夜暴雨雷击所致,一片狼藉。然而,诡异的是,在这片废墟之中,院中央一座砖石结构的白塔虽显残破,却顽强地屹立未倒。更令人称奇的是,在那断壁残垣之间,一尊檀木雕刻的观音菩萨圣像,竟完好无损地伫立着!
那观音像高约五尺,雕工精湛,宝相庄严慈悲,衣袂飘飘似有流动之感。经此大劫,它非但未曾损毁,反而通体润泽,纤尘不染,甚至在灰暗的天光下,隐隐有一层温润微光自行流转,与周遭的破败凄惨景象形成极其鲜明、乃至令人心悸的对比。仿佛这场毁灭性的灾难,独独绕开了它。
一位浑身湿透、沾满泥污的老僧,正跪在观音像前,不住地叩首悲泣,声音沙哑哽咽:“菩萨显灵…菩萨显灵啊…弟子无能,护持不周,罪过罪过…”
周围百姓亦是议论纷纷,脸上交织着敬畏、好奇与恐惧。
“这白塔观音院可是有些年头了,听说灵验得很!”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妪煞有介事地说道,“早年是有位行脚僧,在灵江边上看见一段乌沉木随水漂来,香气扑鼻,觉得有缘,便费力捞起。劈开一看,你们猜怎么着?那木头里面的纹理,天然就像一尊观音菩萨的影子!这才请了最好的师傅,顺着那纹理雕成了这尊菩萨像!自从建院供奉,可是保佑了一方平安呢!”
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接口道:“可不是嘛!昨夜那雷暴,吓死个人!电闪雷鸣的,我就瞧见这边天上白光一闪,轰隆一声巨响,地皮都颤!早上过来一看,果然…唉,全塌了!可您们瞧瞧,这菩萨像,嘿,连点儿灰都没沾!”
又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说:“小弟昨日还听寺里这位老师父提起,说他前几晚做了个怪梦,梦见菩萨对他言说,嫌这院子里平日太过嘈杂,香客喧哗,心不虔诚,欲要徙居到那白塔顶上,图个清净自在…当时只当是梦呓,未曾想…竟应验在此处!莫非真是菩萨自行迁居,故而显圣毁院?”
“嘶…还有这等事?”众人闻言,更是啧啧称奇,看向那观音像的目光愈发敬畏。
“怕是…菩萨嫌这庙小,配不上祂了?”有人猜测。“还是说…这是菩萨给的警示?像上官家那样,咱台州府要有大难了?”另一人忧心忡忡。
赵清真静立人群之外,目光沉静,仔细感知。那尊观音像上,确实萦绕着一股浩大、温和、纯正、慈悲的灵性力量,如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,绝非邪祟妖物所能伪装。这力量中正平和,带有佛门特有的愿力与净化特质,令人见之心生宁静。
然而,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。神念向下延伸,穿透废墟瓦砾,触及寺院地基深处时,却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、却与昨日天罚薄棺时感应到的同源气息——一股阴冷、诡异、仿佛沉淀了无数负面情绪与暗黑念力的能量!这股能量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,被观音像的磅礴灵光死死压制在地基之下,难以逸出,却也未曾被彻底净化驱散,仍在顽强地、极其缓慢地试图侵蚀渗透。
“观音托梦,寺院自毁,圣像独存…”赵清真心念电转,思维如电光石火,“表面看来,确是菩萨显圣,弃旧居而择清净之地。但…这地底阴寒之气从何而来?是早已存在,昨夜雷击恰巧将其激发,引动地气变动导致寺院坍塌?还是…有某种邪异力量,借昨夜天雷暴雨之威,暗中发力,故意摧毁这处供奉正神的所在,企图削弱台州府的守护力量?其目的,甚至可能巧妙地利用了菩萨灵验迁居的传说,来掩盖自身破坏的行迹?”
他倾向于后者。那地底阴气出现得太过巧合,且与上官飞墓地的异常隐隐呼应。
思忖间,赵清真排众而出,走到那跪地哭泣的老僧面前,单掌竖于胸前,稽首一礼,声音清越平和,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:“无量天尊。老师父,贫道有礼了。”
老僧正自悲恸,闻声抬头,见是一位青衫道士,气度超凡脱俗,眼神澄澈如古井寒潭,心知绝非寻常游方之人,忙止住悲声,挣扎着起身还礼:“道长…贫僧失礼了…不知道长有何见教?”
赵清真温言道:“老师父不必过于悲伤。观此异象,菩萨法身无恙,毫发无伤,且宝光流转,更显圣德威仪。或许,此非灾劫,反是机缘。旧院虽毁,正预示著新局将开。眼下当务之急,非沉湎伤怀,乃是为菩萨金身寻一稳妥安奉之处,免其受风雨侵扰,再徐图重建之事。”
老僧闻言,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但随即又被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取代:“道长所言甚是…只是…只是贫僧无能,这寺院倾颓,重建谈何容易…香火钱早已…唉…”他望着那片废墟,又是一声长叹,显得无比萧索。
赵清真目光扫过那巍然屹立的白色砖塔,缓声道:“老师父请看,此塔历经风雨雷劫而岿然不动,根基稳固,砖石坚凝,且自成格局,正气沛然,寻常邪祟难以近身。岂非正是菩萨于梦中所示之清净暂居之所?何不先将菩萨法身请入塔中底层,设一简单香案供奉,既可免风雨之虞,亦可让四方信众不致失了礼拜之所。待日后机缘凑泊,信众感念菩萨灵验,自有善缘汇聚,重建宝刹亦非难事。”
老僧一听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门:“哎呀!贫僧真是急糊涂了!多谢道长指点!多谢道长指点!这白塔确是稳固所在!正是暂时安置菩萨的绝佳之地!”他顿时来了精神,连忙向周围围观的乡邻作揖求助。
几位热心肠的壮汉和被菩萨显灵震撼的信徒,立刻上前帮忙。众人小心翼翼,怀着无比的虔诚,合力将那尊沉重的檀木观音像抬起,一步步挪向白塔底层的入口。赵清真在一旁静静看着,暗中默运玄功,一缕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全真丹元悄然送出,托举在观音像底座之下,既减轻了众人的负担,更以其纯阳清气进一步隔绝了那地底可能存在的阴寒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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