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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清明上河图

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清明上河图 (第1/2页)

瑶津亭中。
  
  章越与天子都坐在向太后身前。遂宁郡王则乖巧地端坐在一旁。
  
  亭外荷塘映着晨光,锦鲤在池中游弋。
  
  向太后指着这瑶津亭对章越道:“今日召卿家有两件事。”
  
  章越微微欠身:“臣恭听太后懿旨。“
  
  向太后笑了笑道:“第一件事是朝臣说皇八子出阁读书的事,此事不知卿家有什么高见?”
  
  章越道:“启禀皇太后,大臣们的议论,臣听说皇八子聪明过人,对绘画书法尤有所长,本来出阁读书时日还早了些。”
  
  “不过臣今日见来……倒觉得有此必要。”
  
  众人一愣,章越这是做什么?
  
  却见章越起身仔细打量遂宁郡王。
  
  遂宁郡王在旁大着胆子与章越对视一眼,却见章越眼神一厉,顷刻间不寒而栗。
  
  “宰相之尊原来是如此,孤王是见识到了。”对方心道。
  
  章越打量结束继续道:“臣以为皇八子果真聪明,但似有些轻佻……而非聪慧之相,臣以为当挑选儒师严加教导。”
  
  “轻佻!”
  
  遂宁郡王心底大惊,得这样一个评价并非好词。
  
  向太后与天子心道,章越对遂宁郡王莫非有什么成见?
  
  一般而言,宰相不会轻易结交皇子,更也不会去得罪皇子。
  
  向太后心道,莫非章越是投靠了朱妃?
  
  还是不愿意掌握皇嗣?
  
  天子也是如此想的心道,章卿果真善于识人,遂宁郡王不过初见,却一眼道出的他的性子。
  
  遂宁郡王聪明是聪明,但厚重上似有些不足。
  
  轻佻二字,朕亦如此觉得。
  
  帘后向太后问道:“章卿,聪明与聪慧有什么不同?”
  
  章越徐徐道:“闻一知五,举一反三是聪明。”
  
  “知是非,辨美丑,明善恶。学学问,不如明学问,能自诚明者,更不容易。”
  
  “不过这些都罢了,真正聪慧者在于愿景,有大愿景,并始终朝此而行,这才是聪慧。”
  
  向太后听了章越之言,似有明悟。
  
  “出阁读书……”向太后似在斟酌。
  
  遂宁郡王哀求地看了向太后一眼。
  
  向太后道:“八大王年纪还小,老身本要留他在身旁多几年。”
  
  向太后很快恢复从容:“卿家此言,倒是提醒了老身。“
  
  她轻叹道,“既如此,便依卿家之意,择良师严加教导。“
  
  章越微微点头,他用意就是把遂宁郡王从内廷深宫妇人之手中拽出,让大臣们对他施加影响力。
  
  将皇嗣培养权让外朝与内廷共享。
  
  以后皇嗣谁属,在皇帝没有决断下,要由大臣们商议决定,非出自深宫妇人之手,也不是哪个宦官。
  
  位置一定要把住了。
  
  向太后没有在此事纠缠,有些出乎章越意料。
  
  垂帘后向太后伸手遥指远方:“章卿觉得这瑶津亭景致如何?“
  
  章越看了这瑶津亭,这瑶津亭花费自是不少,当初是章越辞相后,蔡确,宋用臣为天子所修建。若章越在位,或不会那么轻易同意,至少不会任宋用臣一夜之内,将汴京全部荷莲买尽给天子赏玩解闷。
  
  宋用臣也不敢如此。
  
  权力没有制约,确实可以任性。
  
  章越环视四周,只见亭台水榭,极尽奢华。
  
  章越答道:“真乃匠心独运。”
  
  天子道:“朕看隆佑宫和慈安宫都年久失修了,故想修葺一番。”
  
  向太后笑道:“天子纯孝,老身心底甚慰。只是隆佑宫尚可,慈安宫确实该好生修葺。”
  
  章越看了帘后向太后一眼。
  
  旋即章越又看向天子,天子有些紧张。
  
  瞬间明悟其中深意。
  
  【什么太后要修园子?把海军经费给停了】,这桥段怎么这么眼熟啊。
  
  可以想象,一定是有内宦或者什么人在太后耳边进言。
  
  朝廷平了灵州,党项降伏,章越权力太大,威望过高,有功高盖主之嫌需得遏制则个。
  
  不如以修个园子的名义,扯一扯他的手脚。
  
  也让天下知道谁才是朝中的顶梁柱。
  
  他不动声色地躬身:“陛下仁孝感天,这些年全赖皇太后支持,方打赢了灵州一役,天下臣民无不感激皇太后之恩德。”
  
  “臣当遵旨办理。“
  
  帘后向太后一笑道:“章卿不会让老身失望。”
  
  章越且想是,答允下来,后面想个办法如何拖着。
  
  在朝中就是利害之地,矛盾集中,真不如在地方为一路诸侯来得爽快。
  
  他从瑶津亭缓缓离去心道,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我自挡着,儿郎们各自用力。
  
  ……
  
  凉州。
  
  大宋最西陲。
  
  王厚骑马率大军从兰州抵至凉州,身后是绵延不绝的辎重车队。
  
  昔凉州故地非边陲的荒凉景象,而是一副开拓进取的画卷。
  
  夯土筑城的号子声此起彼伏,这是为茶马互市所修的帐篷城,而另一面新开垦的梯田在陇山山脉间远远铺展开来。
  
  元祐二年的春风里,凉州这条丝绸之路咽喉要道,正在经历自盛唐以来最彻底的重生。
  
  凉州的制度与宋制不同。凉州多年征战,土地荒芜。
  
  所以凉州实行是唐朝时的均田制,每丁授田二十亩永业田。
  
  王厚记得要不要在凉州实行均田令,还引起了朝中大臣们的争议。
  
  因为宋朝不设田制,突然在凉州实行均田制好吗?
  
  最后还是章越拍板,可以先试一试。
  
  于是凉州试行永业田,不同于熙河路各州都是商人权贵抱着钱来买田,再雇佣当地人耕种。
  
  凉州禁止土地买卖,以永业田下授。
  
  关陇,陕西都土地兼并严重之地,所以无田百姓甚多,听说章越在凉州愿授永业田招揽百姓,纷纷从关西随着商队迁徙至凉州。
  
  百姓实行在洮河谷地早已推行的代田法,竟使得农具垦殖的坡地亩产竟超过关中平原。书肆里用西夏文、吐蕃文与汉文对照刻印《齐民要术》,将宋朝的农垦传播至西域。
  
  朝廷再从授田百姓中招募为军,这如同于唐朝府兵制。
  
  数年间凉州招募汉民蕃民达十万之多,充实了当地人口。
  
  最要紧的还是商业,凉州还设立市易务,交引所,用盐钞茶引等信用票据在番汉之间通行贸易。
  
  一名吐蕃少女还因出色织毯手艺,居然被破格擢为凉州匠作监吏员,其设计的莲花纹驼绒毯经西域商队远销大食。
  
  现在凉州城中百人以上的驼队比比皆是,甚至有千人驼队往返于西域。
  
  宋朝数年的经营,持续不断地通过战争和商业反哺,激活了凉州城的经济,使之真正成为了丝绸路上塞上明珠。
  
  王厚大军抵至凉州府休整了三日,再度西进,这一次目标是河西四州。
  
  河西的朔风呼啸掠过祁连山巅。
  
  归义军的老卒为向导,熙河路经略使王厚调集蕃汉精兵三万,沿祁连山北麓西进。
  
  大军三军,出动民役则要有六七万,其中物资大多是由兰州搬运至凉州就算过半民役从凉州本地承担,但熙河路所耗亦是不小。即便如此,凉州已成为大宋出征西域的重要后勤支撑点。
  
  这不得不说是凉州这些年屯垦开拓之功。
  
  王厚沿途却见山势陡峭,雪峰连绵,山脚下冰川融水汇成湍急的溪流,冲刷出深谷险壑。
  
  大军沿古道前行,两侧是嶙峋的黑色山岩,寸草不生,不远处绿洲如珍珠般散落在黄沙之中。
  
  沿途可见废弃的烽燧、坍塌的城墙,枯死的胡杨,那是盛唐安西都护府的遗迹。
  
  这与当年沦陷在党项之手的凉州城亦是一般景色。
  
  而今风沙侵蚀下,夯土城墙已斑驳不堪,但残存的箭楼仍倔强地屹立,仿佛忠诚的唐时河西老兵正等待王师的归来。
  
  这里曾是丝路繁华之地,商旅驼队络绎不绝,而随大唐国势的衰颓,吐蕃、党项、回鹘的割据而荒废。
  
  王厚取了皮囊痛饮一口烈酒问道:“青唐部的兵马正在何处?”
  
  熙河路兵马钤辖王赡,兼熙河路第三将,总管熙河路第三军,此乃其父王君万旧部。
  
  这一次统帅第三军追随王厚征讨河西,王赡手持羊皮地图指道:“温溪心率军扫荡草头鞑靼,黄头回鹘的驻地,这里是阿里骨的根本。”
  
  “之后会北上与我军合攻于瓜洲沙州!”
  
  王厚问道:“阿里骨主力何在?”
  
  王赡往图上一指笑道:“正与党项苦战于阴山之下!”
  
  王厚闻言哈哈大笑。
  
  王赡无不讥讽地道:“听说他给司空呈递“愿为朝廷前驱讨贼“的血书。”
  
  “也不知司空有无搭理。”
  
  阿里骨明知宋军是夺取其河西四州的,却不敢应战反是北上与党项兵马力战于阴山下。
  
  阿里骨并不是傻,而是想宋朝念在对方还有用处,给他留一条生路。
  
  王厚大军抵达甘州城下,当地汉民闻王师至,箪食壶浆相迎,沿途番女向宋军献上花环。
  
  甘州郡守不战而降,献出了个甘州城。
  
  数名白发老者伏地泣曰:“六十载矣,终再见汉家旌旗!”
  
  父老请起!“王厚扶起跪拜的老者们,当众宣读盖有政事堂紫绫大印的敕令:“诏曰:复汉唐旧疆,当施新政。河西四州免赋三年!”
  
  围观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党项语的欢呼——原来章越特意注明“蕃汉一体均沾恩泽“,连昔日西夏统治时期的税吏也可重新登记为民。
  
  随着通判开始登记隐户田亩,同时对于降伏蕃部,还下发专供蕃部头人子弟入读太学的“文牒“。
  
  王厚走到城下看着一面石碑上疏【大唐张掖郡】不胜感慨万千。
  
  王厚爱惜地将石碑擦拭干净,并郑重一拜。
  
  登上不战而降的甘州城,城楼上的王厚远眺祁连雪峰对王赡,种朴道:“我要是汉武帝,我也要征服西域,看这黄沙驼铃响,葡萄沾月霜,醉酒篝火旁,玉人舞飞天。”
  
  甘州降伏后,王厚留下种朴率一万五千大军驻守甘州后,亲率大军继续西行。
  
  肃州守将拒绝了宋军要求其投降的请求,王厚也没有攻城,而是率军抄掠人口和牛羊粮食,或者分兵攻打小城寨。
  
  远征顿兵于坚城之下,乃是兵家大忌。
  
  一时之间宋军或威逼或利诱,引甘州百姓往凉州而去。
  
  不过甘州百姓大多还是情愿地携家带口而去,不少归义军当年留下的百姓更是主动替汉军宣传。
  
  凉州以及新降伏的甘州缺乏的也是人口。
  
  负责抄掠人口的乃是王赡,对方手段丰富,顺手将当地牧场和民宅全部焚烧,这招当初在攻打凉州城时,王赡就使用过,眼下可谓是驾轻就熟。
  
  王厚率军西进至瓜洲城外,沿途焚毁肃州牧场,迁走人口,肃州守军龟缩城中,不敢出战。宋军如入无人之境。
  
  斥候飞马来报——
  
  “报!阿里骨率军回师,前锋已至瓜洲!”
  
  王厚勒马远眺,只见远处尘烟滚滚,蕃骑如黑云压境。
  
  他冷笑一声:“此阿里骨真枭雄,一面以血书示弱,一面却想断我归路?”
  
  沙洲城外,两军对峙。
  
  宋军以重步兵结阵于前,长枪如林,大盾如墙,神臂弓手隐于阵中。王赡率党项直的轻骑游弋侧翼,随时准备截击。
  
  对阵阿里骨亲率主力列阵。他本与党项鏖战阴山,闻宋军抄掠河西,急调精骑回援。此刻,他身披铁甲,目光阴沉。
  
  他的手下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精兵,莫约有一万骑,其他都是裹挟而来的各个蕃部。
  
  他本以为王厚会趁机攻打肃州城,他好以逸待劳,没料到对方却绕坚城而过。
  
  “宋军远来,粮道漫长,只要拖住他们,待其粮尽,必退!”阿里骨咬牙道。
  
  两军先是试探交锋。
  
  阿里骨命手下蕃骑率先发动,千余轻骑如旋风般掠向宋军侧翼,箭雨倾泻而下。
  
  “举盾!”宋军阵中号令骤起,盾墙竖起。
  
  王赡冷笑,挥旗示意。埋伏于沙丘后的宋军弩手突然现身,三排连弩齐射,蕃骑人仰马翻,溃退而走。
  
  旋即王赡率党项直杀出,阿里骨立即催动本部精锐骑兵拦截。
  
  两边各自千余骑兵呼啸而出,顿时刀枪相向,一瞬间不知多少人落马。
  
  王赡勇不可挡,在两骑相交之间,连扫数名番将落马,阿里骨心腹大将正要挺枪上前,却见王赡之马如风驰电闪般而至。
  
  两马相交片刻,王赡长枪贯入对方身子。
  
  王赡左右亲骑大喜,一名小兵当下割下对方脑袋,挂于马颈上。
  
  阿里骨上千亲骑顿时溃散而去,回寨清点折损大半。
  
  阿里骨见此一幕,脸色铁青。
  
  此后一连数日,两军小规模骑战交锋不断。宋军步兵则稳守营寨,阿里骨指挥蕃骑屡次袭扰皆吃了一点小亏。
  
  数日后直到朝廷诏书抵达——
  
  “王厚即刻班师,迁民安置凉州!”
  
  王厚接旨,环视沙洲城头飘扬的蕃旗,淡淡道:“阿里骨不过疥癣之疾,今河西大局已定。”
  
  顿了顿王厚有些遗憾道:“可惜没打到玉门关外看一看。”
  
  当夜宋军悄然拔营东归,携十余万河西百姓、无数牛羊战马,浩浩荡荡返回凉州。
  
  阿里骨得知宋军退兵,却不敢追击,他看到凉州方向已驰来援军,他只好默然收兵。
  
  他望着东方沉默许久,暗自长叹。
  
  河西百姓在宋军护送下东迁,沿途有人回望沙洲,一时在故土和新故土之间徘徊,顿时泪落如雨。
  
  扫荡完阿里骨巢穴的青唐各部兵马返回青唐。
  
  损兵折将的阿里骨献上降表,愿再割去瓜洲肃州,自己只保留沙州和伊州。
  
  ……
  
  章惇被贬至杭州后,心中郁结难平。
  
  杭州虽风景如画,却难掩他胸中块垒。
  
  他每日独坐西湖畔的官舍中,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,总忍不住对时政大发议论。
  
  某日酒酣耳热之际,他拍案痛陈“考成法操之过急“,更直言“章越用人唯亲“。
  
  这些话语很快被有心人记录在册,星夜驰报汴京。
  
  朝廷诏令再下,将他徙为提举洞霄宫。
  
  这道观位于余杭大涤山中,云雾缭绕如隔尘世。
  
  章惇携妻入住当日,但见道童洒扫庭除,老道焚香诵经,俨然世外之境。
  
  每日晨起,章惇必整肃衣冠,在紫柏树下设案疾书。
  
  从《论交趾屯田十策》到《湖广盐政疏》,一一上陈朝廷。
  
  一日风雨大作,天色晦暗,张氏见他仍伏案不辍,忍不住夺过笔砚:“朝廷视你如敝履,何苦.如此。“
  
  章惇不言语。
  
  他站起身入鬓的剑眉竖起,双目直望天边雷声滚滚道:“他人位卑未敢忘忧国,而我则壮志未酬。”
  
  “武则提剑,文则提笔。”
  
  其妻张氏望着丈夫面色,悄悄拭泪道:“官人这般用心著述,终究是石投大海。当年兵谏之事.朝廷不会再用你了,你只作一宫观……”
  
  话未说完便被章惇眼神打断。
  
  章惇突自仰天大笑,提笔在粉墙上挥毫:“不错,我如今是洞霄宫里一闲人,东府西枢老旧臣。“
  
  张氏见章惇这般也是难过至极。
  
  “若是先帝在便好了……”
  
  夫妻二人皆是难过。
  
  次日晕过天晴,一名道童来禀告道:“太守陈瓘求见。”
  
  章惇一愣,陈瓘是章越的心腹。
  
  当初章越借王安石之信训斥章惇,陈瓘作为章越打手出场。
  
  此人今日到此莫非是羞辱章惇。
  
  章惇怫然道:“不见!”
  
  正言语之间,忽听院外大笑声传来道:“章公这么多年了气性还这么大。”
  
  章惇一听便是陈瓘直道:“正恨髀肉复生,如何不大。”
  
  道童闻言惶然退下,但见一名紫袍官员已踏过石阶。
  
  陈瓘手持漆盒立于院中,一如当年在庙堂上质问章惇。
  
  今日他笑意不减道:“章公,许久不见了。”
  
  章惇起身一礼。
  
  陈瓘将漆盒奉上。
  
  章惇打开漆盒,里面正是章惇月前所上奏疏原件,但见御批“洞达时务“四字赫然醒目。
  
  章惇闻言仰天深吸了一口气,旋即又看向陈瓘道:“是司空的意思?”
  
  陈瓘道:“章公,这是御批,是陛下的意思。”
  
  “不过朝廷择人坐镇湖广时!”
  
  “司空有言,湖广蛮瘴未开,非刚毅能臣不可镇抚。章公昔在荆南有治绩,若遣其经略,可效赵充国屯田之策。”
  
  章惇道:“司空也会为我说话?”
  
  陈瓘道:“司空不仅为章公说话,吕吉甫如今也坐镇河东七八年了。”
  
  章惇话锋一转道:“司空用我,倒有良言一句劝司空。司空不敢尽用新党,亦不敢尽逐之旧党,此乃蛇鼠两端的取祸之道。”
  
  陈瓘道:“章公。”
  
  “温公病逝后,不过数月荆公亦是病逝。朝廷一年之内,连失两位柱国重臣。”
  
  “事到如今,还在争论到底是荆公是对的,还是温公是对的?此非二公原意了,当告慰于九泉之下。”
  
  司马光死后,朝廷追赠温国公。
  
  当时对王安石,司马光的谥号,以及身后待遇,朝中再度分作两派,彼此骂个不停,对二人极尽诋毁之事。
  
  最后章越力排众议,都给二人最高规格的身后待遇。
  
  章惇道:“如何主张?司空给温公,荆公都给予厚谥,追封,将二人摆作一样高,但在我看来,这恰恰贬低了荆公!”
  
  “温公毁弃新法,害了先帝和荆公,另搞一套,实乱政误国!”
  
  “此人当开棺戮尸,不足泄我胸中之愤!”
  
  陈瓘道:“事至今日,我也不愿再与章公争论此事。”
  
  “好比有一张椅子,一位是老妪,一位是孕妇,二人谁也不敢相让。你如何评理,这椅子让谁坐下?”
  
  “司空说不该评理,而是再搬一张椅子来。”
  
  “事功就是惟精,就是去搬椅子,这才是我儒者的本分,但纵观古今,我对谁来坐这张椅子争论了几千年,这样的话从三皇五帝就有了。”
  
  “所以尧舜方道惟精惟一,只有先惟精后才惟一。”
  
  见章惇不语。
  
  陈瓘继续道:“再乘舟之道为喻,左右偏重,其可行乎?一艘船,岂有人都坐于左或坐于的右的。”
  
  “若尽废新法或者进行新法,二者都犹欲平舟势,将左边的人全都移至右,或者将右边的人全都移至左,这都是行不通的。”
  
  “以熙丰、元丰之事论之,温公不明先帝之志,而用母改子之说,行之太急,所以纷纷至于有了兵谏太皇太后之事。为今之计,惟有当绝臣下之私情,融祖宗之善意,消朋党,持中道,这才是章公及有识之士所为。”
  
  说到这里陈瓘对章惇长长作礼道:“章公,熙宁元丰是是非非,或左或右就罢了。”
  
  “大家一起抬头向前看!这才消除朋党,杜绝私情的办法。”
  
  章惇听到这里,神色大霁,握住陈瓘的手道:“什么是允执厥中?惟精就是中。”
  
  一旁张氏见章惇答允不由喜极而泣道:“太守留此用饭吧!”
  
  陈瓘一愣旋即笑道:“也好,正欲与章公长谈了。”
  
  “叨唠了。”
  
  二人携手共饭。
  
  次日章惇受命赴任而去。
  
  湖广之地群山瘴锁,汉蛮杂处。
  
  传说章惇开拓湖广时,路遇峭壁阻道。
  
  工匠畏毒虫不敢凿山,章惇亲执铁锤击岩,挽袖大呼:“天欲阻王化乎?”
  
  忽然霹雳裂空,山石自动崩落,现出坦途。
  
  土人尽皆骇拜,呼为“章公峡”。
  
  章惇又引闽越农师教种水稻,一年内筑陂塘三十六所,至元祐五年秋,荆湖岁贡米骤增二十万斛。
  
  当地官员常言:“蛮酋桀骜难服。”
  
  章惇斥言:“非蛮难服,乃官畏难耳!”
  
  于是章惇身体力行走遍整个湖广,因常披一顶斗笠沐风栉雨而行,了解民情。
  
  蛮汉童谣遍传‘章公笠,遮风雨;章公渠,流白米’。
  
  史书载,章惇治湖广十年,湖广大治。
  
  ……
  
  “章子厚言,若使湖广成乐土,两府又何足道哉!”
  
  章越接陈瓘来信,由衷欣然。
  
  自己果真没看错陈瓘,托付得人,竟劝动了章惇接受了这差事。
  
  章越记得,陈瓘这段‘舟论’,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在元祐末年,高太后死后,章惇被天子相召乘舟入京。
  
  当时还是小官陈瓘登舟拜会章惇,以舟为喻作了这一段长篇大论。
  
  章惇被陈瓘说得无言以对。
  
  章惇虽觉得陈瓘说话不入耳(迕意,亦颇惊异),但思量再三还是被陈瓘说服,在舟上答允有‘兼取元祐’之语。
  
  只是入京后,他又将元祐诸党全部放逐。
  
  徽宗登基时,陈瓘上书‘无过不及之谓中,不高不下之谓中,不左不右之谓中’。
  
  宰相曾布意见也差不多言‘元祐、绍圣两党皆不可偏用’。
  
  ‘今日之事,左不可用轼、辙,右不用京、卞’。
  
  邓洵武当时给宋徽宗上了一个《爱莫能助图》,图中将元丰党人都列于左,元祐旧臣都列于右。
  
  宋徽宗初意也是‘建中靖国’。
  
  但中道而行最难,政局好似跷跷板,这边起了那边就落了,更没有坐在跷跷板中间的道理。但曾布和陈瓘都是持此论者。可惜二人与苏轼,苏辙都犯了‘用力即差’的错误。
  
  宋徽宗一开始物色的宰相人物有二人,一个是蔡京,另一个正是……陈瓘。
  
  但陈瓘直言进谏太多,加上宋徽宗觉得要绍述父兄之志,唯有蔡京可以帮得上他忙,所以他最后没有选择陈瓘,而是选了蔡京为宰相。
  
  若是历史上宋徽宗选了陈瓘为相?
  
  历史上没有如果。
  
  至于章惇也算有了个好安排,二人的恩恩怨怨,与此间过节,三十多年过去,自己已看得很淡了。
  
  章越将陈瓘将信件放下,对章亘道:“召莹中进京!授……户部尚书。”
  
  章亘问道:“爹爹……”
  
  章越道:“元度是我的替手,他有师仆和皇太后的支持,也是荆公的女婿,我退了后朝堂还是往变法这条路走下去!”
  
  章亘惊道:“爹爹……何曾有此念头!”
  
  “大哥刚在交趾大捷,王厚也在西北用兵得力……爹爹!”
  
  章越起身望着窗外,此刻尚书都堂之上三千官吏出入其间。
  
  都堂数人合抱的梁柱下,庭中官吏如织,绯衣绿袍汇作川流,深宫高墙的阴影之下奔涌不息。
  
  暮光染透梁尘,漫漫悠长的时光此刻在他面前江河般奔腾,从未如此磅礴,又从未如此吝啬。
  
  章越忽道:“亘哥儿,我突然想到一首诗。”
  
  “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同。”
  
  “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无忘告乃翁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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