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55章朱笔轻描忠骨血,高台独咽万古灰
第3655章朱笔轻描忠骨血,高台独咽万古灰 (第2/2页)荀绍偷偷的呼出一口长气。
……
……
历史上,大萌王朝在彻底陷前的两个月,大臣们还在为太子讲官的人选党争。
这群『精英』不是看不见烽火,而是他们的权力博弈早已脱离现实危机。
没有谁是傻子,更不是这些人不清楚王朝之中存在的危机,但这是官僚系统在权力异化之后,形成的系统性自毁机制。
就像癌细胞疯狂增殖时,并不在乎宿主的死亡与否。
曹氏,夏侯氏,以及和曹氏夏侯氏关联太深的其他姓氏宗族,或是个人,都已经成为当下大汉的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。
揭弊者,实则在挑战全体受益者。
荀绍之所以不敢说,因为他知道,说出来,不是一个人的事情,而是所有人的事情!
官吏贪腐,即便是出事了,家人家族依旧可以逍遥自在,过着寻常百姓民众所难以想象的富裕生活的时候,那么当官之后怎么选,已经是明面上摆着的事情了。
当意识形态沦为遮羞布时,整个统治集团丧失改革能力,也失去了揭露自身腐朽的勇气。
所有重大历史事件都会出现两次,第一次是悲剧,第二次是闹剧。
而闹剧演员们,至死都不会明白,他们沉默维护的制度绞索,终将套在自己颈上。
当荀彧将这份『核查』之后的结果,或者说是经过修饰之后的调查报告,提交给曹操的时候,曹操也沉默了下来。
南线也出问题了……
而且更为可怕的事情,是这个问题不是出现在骠骑军那边的外部压力,而是内部的腐朽。
即便是曹操已经清理过了一遍,减少到了类似于曹氏夏侯氏等核心层面人员身上,也依旧出现了这种问题。
曹操盯着荀彧的这份报告,目光之中隐隐约约透露着审视、了然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。
许久之后,曹操什么也没问,只是点了点头,『文若办事,某放心。如此,侧翼可暂安。传令,嘉奖曹荀二人及汝南前线有功将士,封韩浩为关内侯!战死兵卒皆厚恤!令曹子诚务必稳固军堡防线,防范司马氏南侵,不得有失!』
曹操需要这个胜利,无论它有多少水分。
他需要用它来鼓舞士气,震慑敌人,安抚内部。
至于真相?
在残酷的权力斗争和宏大的战略棋盘上,一群底层兵卒的伤亡和一个被粉饰的胜利,两者的分量么,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。
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荀彧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沉重,也压下了自己心中那一丝隐约的不安。
曹操是懂『政治』的,所以他知道,在某些时候,必然是需要『妥协』。
没有所谓的黑和白,只有五十度的灰。
荀彧将这个调查报告上报到曹操这里,也是证明了荀彧不想要揭开这个腐烂的伤口。
荀彧虽然是一流的智者,但并不是世间少有的大勇之人。
敢对于自己身上腐朽下刀,并且怀着不活就死的大勇气者行列里,绝对没荀彧的位置。
那么曹操呢?
早年他有的。
但是年龄越大,这一份的勇气就越来越小,越来越少。
曹操他最后下达的指令,也同样证明了曹操当下也不敢揭开这腐朽的伤口……
甚至是开始了自我的麻醉。
曹操看着荀彧离去,然后起身,缓缓的走出大帐,登上了一盘的高台,拒绝了典韦的跟随,也没有让其他人一起上瞭望的高台。
天际茫茫。
黄沙漫漫。
当年反董联军之地,如今曹操独处之所。
昔日高歌,盛宴,觥筹交错的身影消失了,现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曹操披着陈旧红黑披风。
乱风吹拂着曹操花白的头发,即便是头上绚丽且贵重的进贤冠,也压不住纷飞的零散。
往事如烟。
纷乱的思绪涌动在曹操心头。
这一路走来,他成功了么?
或许吧……
『夫独立临高台兮,
观四野烽燧未衰。
兵甲北顾兮飞尘蔽日,
王师西望兮战鼓如雷。
本欲执长策兮清寰宇,
奈何……』
曹操的声音低了下来,混杂在风中,与旌旗招展的猎猎混在在一起。
有些人看见了曹操在高台之上,似乎想要探头探脑过来听一耳朵,但是走没两步就看见了在高台之下冷眼肃立的典韦,便是缩了一下脑袋,装作自己是打酱油经过的……
典韦微微抬头,看了在高台上的曹操身影一眼。
他听不懂曹操在说一些什么,但是并不妨碍他猜测到曹操现在心情不好。
典韦挥挥手,让手下的护卫散开一些,将这里的空间留给曹操。
或许,也正是因为他不懂曹操的这些诗词歌赋,所以曹操才会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的吟诵。
『忽闻捷报兮自南荆,
夺堡克险兮振军威。
金章耀甲兮颁厚赏,
凯歌入云兮酒盈卮。
哈哈!
哈哈……』
曹操挑着眉毛,哈哈笑着,不知道是在笑什么。
或是笑旁人,也或许是在笑自己。
『何故抚膺兮心若坠?
何故揽镜兮鬓先摧?
文若垂目兮避吾问,
元嗣缄口兮血染衣!
旧部噤声若寒蝉,
族侄辞色尽游移!
吾知之!
汝知之!
天地知之!
唯有百姓兵卒愚蒙之……』
曹操一边轻轻拍打着高台的凭栏,一边摇头晃脑,似乎沉浸在某种想象之中,抑或是自我的审视和感慨里面。
他想起了骠骑大将军斐潜对于寒门的态度,也想起斐潜的那些制度,科举,度田,限制士族举荐,对于经文的求真求正等等……
原本一些他明白的,但是也有一些他不明白的。
曹操打着节拍,似乎在远处的烟尘和飞云之际,看见了年轻的自己,也看见了当年飞扬跋扈,和他一起指点江山的其他人……
而现在么……
『华服之下,必有痈疽之溃!
颂声之中,焉无蛇鼠之窥?
昔悬五色棒,
誓涤浊浪以正纲维!
豪强股栗兮,
百姓称快兮,
彼时少年胆气,可裂金石!
壮哉!
啊……
惜哉……』
曹操抬起头,苍髯在空中随风飘荡,脸上呈现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,似乎是在惋惜,是在感慨,也像是在希冀,抑或是在骄傲……
似乎任何简单的词语,都不能完全合适的描绘出曹操当下的想法,也不能描述出此刻他的心情。
『位极人臣,
权倾九鼎,
反见蠹虫蚀梁基!
非目盲兮,
不能察其迹,
非耳塞兮,
岂未闻其私?
强敌环伺如群狼眈眈,
朝堂维系若累卵危危!
若揭此疮痂兮,
恐狂澜崩堤,
若究其本源兮,
必祸起萧墙!
嗟乎!
知疮痈在腠理,负青冥而衔碑!
忍浊流之横溢,饰捷报以自欺!
酬勋表下埋忠骨,
庆功宴上泣血卮!
当年洛阳执棒手,
而今却是执朱笔,
胡写……
荒唐辞!』
曹操张开双手,衣袍袖口鼓风而起,似乎整个人都庞大了一圈。
在那风的尽端,在那关山的另外一边,可曾有人也和他一样,在愁苦,在忧虑,在不知如何是好?
这是我的现在,是不是你的未来?
『暮云沉沉兮压城阙,
朔风烈烈兮卷旌旗。
岂无长戈扫寰宇?
回首不见少年麾!
清平之志犹在耳,
铜雀台高……
骨已悲!
老骥空存千里志,
辕下槽内……
硕鼠肥!
此痛何如?
此恨何极?
唯对长河落日,
独咽……
万古灰!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