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谣言·初起的闲话
第六章 谣言·初起的闲话 (第1/2页)3月的第一个星期天,天气已经彻底暖和起来,阳光亮得有些晃眼。筒子楼里那股经年不散的、混合着潮气、煤烟和复杂食物气味的特有气息,似乎也被这明亮的日光晒得淡了些,至少表面上如此。
上午九点多,楼道里还算安静。上班的已经出门,不上班的要么在补觉,要么在操持家务。许绾绾刚洗完衣服,正将盆里的水往公共水槽里倒。她想着昨天煤站送来的那筐蜂窝煤还堆在楼下墙角,得趁上午有空搬上来一些。父亲留下的煤本,这个月的定额眼看要用完了,得省着点。
她正思忖着,就见楼梯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、带着点特殊节奏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“笃笃”声。这声音在朴素的筒子楼里显得有些突兀。抬头望去,一个穿着时新衣裳的年轻女人正走上三楼。
是白静。许绾绾立刻认出了她。第一百货商店服装部那个烫着时髦卷发、容貌明艳的售货员。虽然只在那个雨夜隔着卡车车窗模糊地见过一次,但印象却深刻——不仅仅因为她的装扮,更因为当时她看向卡车车牌时,那种骤然愣住、几乎要贴到橱窗玻璃上的惊愕表情。
白静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确良衬衫,领口翻出白色的尖角,下身是深蓝色的涤纶直筒裤,裤线熨得笔直,脚上一双黑色半高跟皮鞋,擦得锃亮。卷发显然新烫过,蓬松而有型,脸上薄施脂粉,嘴唇涂着时下流行的淡红色唇膏。她手里拎着一个印有“第一百货”字样的尼龙网兜,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包点心。她走上三楼,目光习惯性地、带着一种隐约的优越感扫过略显杂乱的走廊,然后径直朝着陈秀兰家走去——许绾绾知道,陈秀兰是白静的表姨。
白静显然也看见了站在水槽边的许绾绾。她的目光在许绾绾身上停留了一瞬,从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浅蓝色开衫,到脚上沾了水渍的布鞋,快速扫过,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、混合着评估与某种微妙轻视的神色。但她脸上随即浮起一个社交式的、略带矜持的笑容,朝许绾绾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毕竟算是见过(虽然只是在雨夜隔着玻璃和雨幕),又算是同楼的邻居(虽然她是来做客的)。
许绾绾也礼貌性地微微颔首回应,没说什么。她并不善于和这种看起来时髦又有些距离感的同龄女性打交道。
白静走到陈秀兰家门口,敲了敲门,里面传来陈秀兰热情的应门声。门开了,一阵家常的寒暄声飘出来,随后门被关上,隔绝了内外的世界。
许绾绾没再多想,倒了水,放好盆,拿起门后那个专门用来搬煤的旧竹筐,准备下楼。刚走到楼梯口,却和一个正上楼的高大身影差点撞上。
是陆霆峰。他今天没出车,穿着平时那身洗白的工装,但看上去像是刚干了活,手上沾着些黑乎乎的油污,额角也有些汗迹。他看到许绾绾手里的竹筐,脚步顿了一下,目光落在筐上,又抬眼看了看她。
“去搬煤?”他问,声音依旧不高。
“嗯,煤在楼下。”许绾绾点头。
他没再说话,很自然地侧身让她先下楼梯,自己则跟在后面。
到了楼下墙角,那筐乌黑的蜂窝煤整齐地码放着,足有大半筐,分量不轻。许绾绾弯腰,试图将竹筐的一边抬起来,但筐子加上煤的重量,让她有些吃力。
陆霆峰已经走了过来。“我来。”他简短地说,然后弯下腰,双手握住竹筐两侧的提手,腰腿一发力,轻而易举地将整筐煤提了起来。动作干净利落,稳当得仿佛那筐煤没什么重量。沾着油污和些许黑灰的手指,紧紧扣着竹筐粗糙的边缘。
“麻烦你了,陆师傅。”许绾绾有些不好意思,跟在他身后上楼。
陆霆峰没应声,只是提着煤筐,一步步稳健地踏上楼梯。他的背影宽厚,步伐扎实,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隆起,将那沉重的煤筐稳稳送达三楼。
到了三楼走廊,他径直朝着许绾绾的203室门口走去。许绾绾连忙小跑几步上前,掏出钥匙打开门,想把门敞开到最大,好方便他进来把煤放在厨房角落。
门开了,但老旧的合页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响,门板开到一半,似乎被门后一个闲置的小凳子轻微卡了一下,没能完全打开。陆霆峰提着煤筐站在门口,空间显得有些局促。
他侧了侧身,调整了一下姿势,试图将煤筐先斜着提进去。就在他将煤筐换手、身体微微前倾、准备跨过门槛的一刹那,他那只沾满黑灰和油污的右手,为了保持平衡,下意识地向前撑了一下——正好按在了203室门框内侧、靠近墙壁的白色石灰墙面上。
一个清晰的、带着指纹纹路的、半个巴掌大小的乌黑指印,赫然留在了那还算洁净的白墙上。
陆霆峰似乎立刻察觉到了,他迅速收回手,瞥了一眼那个刺眼的黑印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但手上提着沉重的煤筐,一时也无法处理。他先将煤筐稳稳地放在许绾绾指定的厨房墙角,然后直起身。
许绾绾也看到了那个黑手印,连忙说:“没事没事,一会儿我擦一下就好。”
陆霆峰没说话,只是看着那个手印,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渍的手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“弄脏了”的歉意。他冲许绾绾点了点头,便转身往外走。
就在这时,陈秀兰家的门,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白静从里面走了出来,脸上还带着和表姨说话时的笑意。她显然是要告辞了。陈秀兰跟在后面,还在说着:“……有空常来啊,静静。”
白静的笑意在目光触及走廊里情景的瞬间,僵了一下,然后迅速变得微妙起来。
她看见陆霆峰正从许绾绾敞开的房门里走出来,手上还带着明显的黑灰污渍。而许绾绾站在门口,脸颊因为刚才上下楼和用力而有些微红,正看着陆霆峰。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,走廊空间本就狭窄,这景象,落在有心人眼里,便多了几分可供揣测的意味。
更刺眼的是,白静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203室门框内侧,那个新鲜的、乌黑的指印。一个男人的指印,留在了一个单身年轻女性的家门框上。这几乎像是一个标记,一个无声却充满暧昧暗示的痕迹。
陆霆峰也看到了白静。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,脸上惯常的冷漠表情甚至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变化,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精心打扮的衣着和妆容上多停留半秒,只是极其平淡地扫过,如同扫过走廊里任何一件静止的杂物,然后便径直朝着自己西头的204室走去,开门,进屋,关门。一系列动作流畅而沉默,将外界所有的目光都隔绝在外。
白静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。她站在那里,看着陆霆峰消失在那扇破旧的门后,又看了看门框上那个刺目的黑指印,最后,目光落在许绾绾身上。那眼神复杂极了,有惊愕,有难以置信,有被彻底无视的难堪,更有一种迅速燃起的、灼热的嫉妒与不甘。许绾绾能感觉到那目光像针一样,在她身上逡巡,带着一种审视和比较的锐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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