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吞冰录》
《吞冰录》 (第2/2页)“是,也不是。”陆雪道,“无字天书是钥匙,唯有以吞冰诀修炼至大成者,历经世事,尝遍冷暖,方能在书写中让破妄篇重现。这十年,你在书写,我也在书写。我们各自的人生,正是破妄篇的真意——世事茫茫岂自料,人生若果叶成船。”
陆霜翻看天书,那些他十年所记的医案、见闻、感悟,在月光下重新排列组合,竟化作全新篇章:以医道窥人心,以武道证天道,以世道破虚妄。
“钟子期还活着?”陆霜问。
“活着,也死了。”陆雪苦笑,“当年他被困镜中分魂,本体逃遁后苦寻破解之法。十年前悬壶门大火,正是他弟子所为,欲夺两仪镜解救分魂。如今,他分魂即将突破镜界,与本体合一。若成,天下无人能制。”
五、叶成船渡有缘人
雾桥镇外有古寺,名“听涛”。寺中有一老僧,终日扫叶,不同外事。陆霜与陆雪寻至寺中,老僧不惊不讶,只递过两把扫帚:“扫完庭前叶,再说因果。”
兄弟二人默默扫叶。秋叶纷落,似无穷尽。从日出扫到日落,庭前叶未减反增。陆霜忽然停手,看一片枫叶飘落掌心,叶脉如人生脉络,清晰分明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抬头,“叶落不尽,如烦恼不绝。欲净庭院,非扫叶,需明心。”
老僧微笑:“何以明心?”
陆霜翻开天书,以指为笔,在最后一页写下:“卧一榻清风,看一轮明月,盖一片白云,枕一块顽石。千年长夜伴孤月,万里泪垂无事由。霞映新鲜乖远逝,雁疲愁绪独飞舟。”
最后一笔落下,天书光芒大盛,三十六页齐齐飞起,在空中化作三千光字,流转不息。那些陆霜十年所历,陆雪镜中所悟,尽在其中。光字重组,化作三卷虚影:医道卷仁心济世,武道卷以武止戈,破妄卷看破执念。
三千字,不多不少,正是“风月三千卷”。
老僧合十:“善哉。经成矣。”他褪去僧袍,露出一身青衣,面容竟年轻了三十岁,正是琴魔钟子期!
“你……”陆雪惊退。
钟子期不答,只抚掌而笑:“好一个‘编成风月三千卷,散与知音论古今’!悬壶老友,你果然没看错人。”他转向陆霜,“这十年,我一直在等你。等你吞冰十年,热血未凉。等你尝遍世情,看破虚妄。更等你明白,真正的《风月经》,从来不在书中,而在经历之后的不惑。”
陆霜忽然懂了:“你……你不是凶手。”
“凶手是我,也不是我。”钟子期长叹,“当年我与悬壶共创破妄篇,发现此篇若成,可窥天道,亦可入魔道。我二人产生分歧,他欲毁之,我欲留之。争执中,我一念成魔,重伤于他。这二十年,我一半魂魄被困镜中反思,一半魂魄云游四海,寻找破解之道。”
“所以你导演了这一切?”陆雪声音发冷。
“是考验,也是传承。”钟子期道,“周怀山之死,是当年仇家所为,我已替他报仇。至于两仪镜之困,需有两人心意相通,各修吞冰诀至大成,以风月经为引,方可破解。悬壶将你们师兄弟一置寒潭,一置镜中,正是为此。”
月光下,两仪镜的虚影在空中浮现。陆霜与陆雪对视一眼,同时运转吞冰诀,催动风月经。三千光字汇成洪流,冲向镜面。镜中传出凄厉嘶吼,一道黑影挣扎欲出,正是钟子期的魔念分魂。
“千年长夜伴孤月……”陆霜轻吟。
“万里泪垂无事由……”陆雪接续。
两人声音合一:“天下之事,无一件事简单,亦无一件事复杂。可是做起来,皆是阴差阳错。”
镜碎。魔念散。钟子期跌坐在地,满头青丝转瞬成雪。他仰天大笑,笑中有泪:“悬壶,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……”
六、无字经成万古空
雾桥镇的清晨,薄雾又起。陆霜与陆雪并肩立于断桥,看江风散雾,烟树映霞。
“今后何往?”陆雪问。
陆霜翻开无字天书,三千光字已散,书页又成空白。他以指为笔,写下最后一行字:“散与知音论古今。”
书页燃起冰焰,转瞬成灰。灰烬不落,随风而起,散入大江,顺流东去。
“你这是……”陆雪不解。
“真正的风月经,已在世间。”陆霜微笑,“这十年,你我救治三千六百五十七人,其中必有传承者。周老爷之死,引我们查明真相;钟子期之执,让我们看破虚妄。阴差阳错,皆是因果。这卷灰烬顺江而下,有缘者得之,无意者见之,皆是造化。”
他解下外袍,露出内里劲装,向陆雪一拱手:“师兄,我要去西方一行。传闻那里有瘟疫流行,或许用得着悬壶门的医术。”
陆雪默然片刻,也笑了:“我去北方。极寒之地有异动,或是两仪镜碎片散落所致。”
两人不再多言,各取一叶,抛入江中。枫叶入水,竟不沉不湿,顺流飘远。陆霜忽然想起天书预言:“片片琼花追影落……人生若果叶成船。”
原来如此。
兄弟二人背向而行,一人向西,一人往北。晨光渐亮,将两人影子拉长,在断桥上交会,又分离。
江上,一叶扁舟缓缓漂来。舟上无人,唯有一琴,一壶酒。琴是焦尾,酒是陈酿。琴旁有笺,上书八字:
“知音已得,古今可论。”
陆霜与陆雪同时回头,相视一笑,继续各自前路。他们知道,这不是结束,而是另一段“阴差阳错”的开始。
风起,江雾散尽。远处山峦如断弦之琴,在朝阳下沉默矗立,静待下一个抚琴人。
而寒潭依旧,冰水相融处,有新人盘坐。少年赤着上身,咬紧牙关,忍受寒气侵体。岸边石上,刻着八字新痕:
“十年吞冰,不凉热血。”
潭水幽幽,映出来人年轻而坚定的面容。他不知过往,不问将来,只知此刻,必须忍耐。
因为他怀中,贴身藏着一片枫叶。叶上,有细如蚊足的字迹,记载着某种呼吸法门,以及一行小诗:
“卧一榻清风,看一轮明月,盖一片白云,枕一块顽石。”
枫叶自江中来,顺流三百里,恰好漂到他取水的岸边。少年捡起时,只当是奇遇,却不知这叶子,已在江中漂泊了整整一年,历经四季轮回,才等到他这个“有缘人”。
江风又起,吹皱一潭静水。水下三尺,静静躺着一块镜面碎片,映出少年身影,也映出天空流云。
云卷云舒,如梦如幻。
而这,已是另一段故事的开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