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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 春风十里

第六十三章 春风十里 (第1/2页)

春风十里,秦淮河畔。
  
  昨夜雨疏风骤,十四瘦马四十郎。
  
  浓睡不消残酒,一树梨花压海棠。
  
  柳浩然穿戴整齐,一身月牙白的缎面长袍、洁净如洗,显得格外潇洒飘逸,他轻轻推开画舫的窗棂、隔着纱帘,但见十里秦淮河两岸柳条绽翠,岸边许多貌美女子挽裤坦臂,裸露着雪白的小腿在水中有来有去,或是浣纱洗衣、或是淘米洗菜,说说笑笑,岸边座座秦楼楚馆虽是大门紧闭,尤可见门前雕梁画栋,落英缤纷。
  
  泛舟秦淮河,三三两两的画舫昼夜不息的往来游弋,一边将恩客送岸,一边继续招徕富商客官。可别小瞧这烟花生意,据柳浩然所知,这金陵留都十里秦淮六朝金粉地,豪宅高门连云蔽日、宗室王孙通宵玩乐、纸醉金迷,至嘉万年间,更有闻名天下的金陵四君、秦淮八绝、金陵十二钗等诸般名妓,超绝一时,一年下来单是这小小的秦淮税银就能抵得上浙江半省的赋税,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呐。
  
  柳浩然眯了眯眼睛,轻轻拧开一个小罐儿,深深的嗅了嗅罐中的美洲烟草,立刻来了精神,借着昨夜未消的酒劲,缓缓打起了节拍:
  
  停杯投箸不能食,拔剑四顾心茫然,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,闲来垂钓碧溪上,忽复乘舟梦日边,行路难、行路难、多歧路,今安在?
  
  唱未罢,他慢慢打开面前一个匣子,从里边取出了一把熠熠闪闪的青铜剑,此剑是把地道的战国古剑,菱形的花纹铺满剑身,下刻着两行篆文:“丞相李斯、自作自用”。
  
  竟是一口秦朝的宝剑!
  
  柳浩然哑然一笑,这位送礼者江宁织造孙宁也真是个妙人,听说他从前干爹是宫里的田能儿田公公,投在自己门下小半年就碰上景泰革除弊制,免了原先的江宁织造,笑话,天下的贪官是免得完么?自己便顺水推舟扶了他做了新的织造皇商,所谓礼尚往来,也亏这个孙宁是真舍得花银子呀,竟拿做过丞相的李斯回捧他。
  
  内阁首辅、尽掌阁权,他岂不就正是大明朝的丞相么?
  
  想到这儿,柳浩然心念一转,忽而叹了口气。不,他可不能拿剑自比,他柳浩然又不是剑人,大明朝真正的剑人只有一个,那就是以己为剑、与满朝魑魅为敌的于谦。柳浩然心里其实还是佩服这位师兄的,可纵然如此,他还是不得不让这个人伏诛!
  
  好险呐,那个人明明手握重兵,为了京城百姓,竟然眼睁睁看着宫变发生。
  
  太阿倒持,不过如是。
  
  “金陵王气黯然收,山形依旧枕寒流。”
  
  柳浩然长长叹了一声,好一个于少保呀,当时自己奉旨带人抄他家之前,他本以为这么一位权倾一时之人,一定应该有一份配得上他身份的家当,他是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真正清廉之人的,可谁知堂堂的当朝一品,全家上下竟搜不出一点余财。
  
  只是,以区区一己之力对抗天人大道,有意义么?
  
  一碗小小的清水倒入一整潭子的污水里,这潭污水最后不还是污水么?
  
  正想着,画舫已经带着他缓缓驶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,又在一片桨声中渐渐靠了岸,柳浩然抬起眉眼望去,前方岸边一座牌楼,正是有名的桃叶渡。
  
  虽名桃叶渡,其实岸边不见一棵桃树,只是杨柳婆娑夹岸、婀娜如烟,柳浩然弯腰独自从舱里上了岸,瞭着岸边隐在人群中的那几个锦衣卫,微微颔首,便又登上了另一艘画舫,那舫立刻从桃叶渡逆水回驶,不知过了多久,柳浩然来到了一座精巧的歇山式绣楼,甫一进门,便只觉得脂粉香阵阵袭来,熏得人头晕眼花。
  
  便在这时,两个小丫头挑开珠帘,搀着一位花魁小姐儿从一间房里走了出来,柳浩然只觉一阵脂粉香袭来,又见这小姐儿容貌出众,急忙稳住了心神。
  
  不等这小姐儿走过他面前,后头夺门追出个王八头子,急急来到这小姐儿跟前。
  
  “我的小祖宗,怎的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?”
  
  “干爹儿,那个主儿一股子口臭。”
  
  “哎呦喂,你就忍忍吧,那位郑大爷听说前些年在北边和蒙古人做羊毛生意的发了大财了,可是活活一个邓通呢!许是那些年吃多了羊肉了,有些羊膻味也在所难免,再说人家夫人瞎了残了多年,你就当做做善事吧,你也看见了,人家刚才一出手可就是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呢,我们这行不就是逢场作戏的嘛?”
  
  说罢,那个王八头子便将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塞给伺候的小丫头。
  
  “奴家不稀罕,”小姐儿抢过那大元宝,压得手儿一沉,便顺势往地上一丢,咣的一下崩出老远,“虽说我自小被爹娘给卖了,可青楼也有爱干净的人,我就是受不了他身上那股羊骚味儿,这种脏钱谁乐意赚谁赚去。”
  
  王八头子一愣,整个人变了颜色,推开两个小丫头上前一把揪住那小姐儿的发髻,恶声恶气的骂道:“你爱干净?你这号人还有脸说干净呐,你当老子没听过你的浪叫?就算你闲着搬弄是非也得看人吧,你当人家郑老板是好欺负的?怎么,唱了几首歌、当了花魁、出了名、过了几年风风光光的好日子,你就忘了自己本来是个什么东西了?你就是个千人睡的婊子,他娘的给我爬回去伺候着去!”一边骂,这王八头子用力一扯,将那柔弱的花魁小姐儿倒拖着往回走。
  
  柳浩然脸上闪过一丝冷笑,轻咳了一声。
  
  “做什么呢,就不怕吃官司么?”
  
  “嘿嘿,我上边有人,还会怕官司?”王八头子冷冷一笑,漫不经心的回转过头扫了一眼,只是一眼就认出了柳浩然衣着的不同凡响,脸色顿时一变,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儿,“哎呦儿,瞧客官这身打扮,是打京里来的吧?”
  
  柳浩然懒得和这等人废话,轻轻摆了摆手,身边就立刻冒出几个便服的锦衣卫,几下子就将他们带一旁料理去了。
  
  不多时,柳浩然拾步上楼,屏退了雅间左右,房里顿时陷入安静。这是一间并不算大的雅间,临河的窗棂隔着曼妙的纱帘,隐隐传来琴瑟之声,不时有过路的男女,快活的大声说笑,听不清说些什么,又一阵的工夫声音渐远,愈发显出雅间里头的静谧。
  
  这时,远处又有歌声隐隐:
  
  花过雨,又是一番红素。燕子归来衔绣幕,旧巢无觅处。谁在玉楼歌舞,谁在玉关辛苦,若使胡尘吹得去……
  
  “处理的怎么样了?”
  
  朱祁镇眼睛仍然闭着,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。
  
  柳浩然坐在御赐的座椅上,看着半躺着如也先般坐姿的圣上,微微一笑,拱了拱手。
  
  “上仰皇上如天洪福,下赖朝野官民一心,一切残党皆已经处理妥当……”
  
  “柳先生,这儿没有皇上,只有郑老爷!”
  
  “遵旨,启奏郑老爷,如今郕王、于少保皆已入土,商辂也罢官滚蛋了,至于那伙人在朝中其余的党羽,也已然肃清了。今后郑老爷您的日子还长着呢,嘿嘿,您这白龙鱼服、微服出巡与民同乐,更需注意颐养龙体呀。”
  
  朱祁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,清了清嗓子。
  
  “郕王他毕竟乱国乱政长达七年,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?这么顺利么?”
  
  “呵呵,郑老爷不知道,郕王改海乱国,自作孽不可活也。”
  
  朱祁镇的眼皮跳了一下,猛然睁开了。
  
  “自作孽?”
  
  “不错,郕王改海正是自作孽!”
  
  “这么说,你我当日之事,也是他咎由自取?”
  
  “郑老爷!当日之事,全是臣一人的主意,郕王不肯体面的死,臣就帮了帮他,毒酒是臣亲手灌喂的,也是臣亲自下令让孙宁将他绞死的,如今朝野皆知郕王急病而崩,死状甚为安乐。就算今后走漏了风声,此事与郑老板也没有半点关系。还有,圣意天顺以仁治天下,本意是想留下那个保卫京师的于少保,又是臣心胸狭窄、执意要为夺门宫变找个理由,郑老板才不得不忍痛杀了他,这些都是将来要进史书的……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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