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琉璃陈
第10章 琉璃陈 (第2/2页)他心里有数了。
他放下瓶子,对那经理笑了笑,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周围人都听见:“经理,您刚才说…这瓶子要是真的,您就把它吃了?”
经理一愣,梗着脖子:“对啊!怎么着?”
陈墨白不慌不忙,指着瓶子说:“您看这釉面,莹润透亮,但不是贼光,是一种内蕴的宝光,这叫‘猪油白’,是永乐甜白釉的典型特征。再看这釉层,肥厚均匀,对着光看,有淡淡的肉红色,这是因为胎釉中含铁量导致的,仿品很难模仿这种韵味。”
他又指着底足:“足际这切削痕,是当时特有的‘刀削底’,略显粗糙但自然。这火石红,是由内而外泛出来的,颜色深沉贴骨。最重要的是…”
他拿起瓶子,轻轻用手指甲弹了一下瓶身,发出一种清脆又略带沉闷的“叮”声。
“您听这声音。永乐甜白釉因为胎体致密,釉层厚,敲击声就是这样,清越而沉,不像新瓷那么尖利单薄,也不像某些仿品那么哑。这东西…我看不是仿品,而且很可能不是永乐本朝的,而是明早期其他官窑仿永乐的作品,虽然器型略有差异,但神韵和工艺水平极高,同样是难得的好东西!”
他这一番话,引经据典,条理清晰,还把经理的误判圆了回来(不是永乐本朝,但也是明早期官窑),既显示了眼力,又给了对方台阶下。
周围的人都听傻了,那经理也张着嘴,半天没合上。那老头儿更是激动得眼圈都红了,一把抓住陈墨白的胳膊:“小先生!你说的是真的?真的值钱?”
陈墨白笑着点点头:“老爷子,您这宝贝,好好收着吧。值大钱了。”
那经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还想狡辩:“你…你谁啊你?空口白牙的你就…”
就在这时,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:“他说得一点没错!”
众人回头一看,只见“聚宝斋”的李老板摇着折扇走了过来,他先是复杂地看了陈墨白一眼,然后对那经理说:“老刘,你这眼力可真该回炉重造了!这分明就是一件明早期官窑仿永乐的甜白釉精品!差点让你这棒槌把宝贝撵出去!这位小陈先生,可是博古斋闻老板的高徒!最近在圈子里…可是声名鹊起啊!”
他最后那句“声名鹊起”,说得有点酸,但也坐实了陈墨白的判断。
那刘经理顿时哑火了,脸涨成了猪肝色,讪讪地说不出话。
老头儿千恩万谢地抱着瓶子走了,围观的人群也啧啧称奇地散去,不少人都在打听那个眼光毒辣的年轻人是谁。
李老板走到陈墨白身边,用扇子点了他一下,压低声音:“行啊小子!又让你露脸了!不过我可提醒你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秦老板那儿…可不是什么善地儿。悠着点!”
陈墨白知道他是好意,也是提醒,拱拱手:“谢李老板提点,我心中有数。”
经过这么一闹,陈墨白这名号,算是在琉璃厂这片儿彻底传开了。
而且不知道谁起的头,给他起了个外号,叫“琉璃陈”。
这外号听着普通,却大有讲究。一是点明他是琉璃厂的人;二是暗示他眼光毒,看东西透亮,像琉璃一样;三嘛…也暗戳戳指他那次用“琉璃盏”换师父平安的事,说他这人重情义,是块材料。
没几天,这“琉璃陈”的名号就越传越响。
有说他手指头开过光,摸一下就知道东西真假年代的;有说他得了闻成海的真传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;还有传得更邪乎的,说他能跟古物说话,晚上那些老物件都找他唠嗑…
陈墨白听了这些传言,真是哭笑不得。他倒是真想跟古物唠嗑,问题是那“手感”时灵时不灵,而且唠完嗑还脑仁疼,谁爱唠谁唠去!
这名气带来的好处是,他偶尔溜达出来,街面上一些相熟的摊主店主,对他客气了不少,有时还会主动拿东西请他看。坏处是,他明显感觉身后盯着他的“眼睛”更多了,阿杰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。
但他谨记金爷的“谦”字诀,对外一律谦虚,说是运气好,蒙的,师父教得好。有人拿东西来问,能推就推,实在推不掉,也只说些模棱两可、不出错的话。
他把更多精力,还是放在了秦远山的“产业园”里。借着“低头干活”的机会,他暗中观察,默默记忆。
他发现,这里流出的高仿品,都有一个极其隐秘的标记,或者是在器底釉下用特殊针尖划出一个极微小的符号,或者是在书画的装裱材料里织入特殊的暗线,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。这标记,似乎是区分不同批次、不同流向的暗号。
他还发现,阿杰每隔几天,就会亲自将一批处理好的“精品”,打包塞进一些看似普通的工艺品箱子里,由一辆固定的厢式货车拉走。那辆车的车牌,他偷偷记下了。
他甚至凭着那偶尔灵光的“手感”,大致摸清了库房里哪些东西是真正的老货(准备偷梁换柱走私出去的),哪些是高手仿制的赝品(准备投入市场坑人的)。
这些发现,他都死死记在心里,不敢记录,更不敢对外人言。
他知道,自己就像在刀尖上跳舞,在深渊边徘徊。这“琉璃陈”的名声,是护身符,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。
但开弓没有回头箭。
他摸了摸怀里那半块温润的玉璜,又想起医院里日渐好转但依旧虚弱的师父。
这舞,还得继续跳下去。
至少现在,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任人拿捏的学徒陈墨白了。
他是“琉璃陈”。
琉璃厂的新招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