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章古诗卷轴引风波
第六十章古诗卷轴引风波 (第1/2页)宣和七年秋,汴京城西的槐树落下第一片黄叶时,林夏正用竹刀细细修整新得的楚石笔架。这方笔架是昨日从州桥夜市的旧物摊上淘来的,虽非无锡博物院藏的宋山形珍品,却也层峦叠嶂,隐见亭台,浸在晨露里泛着温润的墨光。书斋东窗下的砚滴是去年生辰时父亲所赠的蟾蜍形铜器,按住顶部小孔时,细流如丝,恰好浸润端砚心的“胭脂晕”,这是他钻研古籍三年才掌握的研墨诀窍。
“公子,苏学士府的书童又来了。”侍女晚晴捧着鎏金铜盘进来,盘中青布包裹的卷轴泛着陈年樟木的香气。林夏放下竹刀时,指腹还沾着楚石的细粉——这是他每日修复古籍前必做的功课,父亲说指尖的触感能辨纸张年代,就像琴师靠耳力识断弦。
青布层层解开时,樟香中透出淡淡的霉味。卷轴外的黄麻纸已有三处虫蛀,轴头的紫檀木虽泛包浆,却明显是后配的。林夏取来银柄放大镜(这是父亲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的稀罕物),见纸纹呈横帘状,纤维间残留着极细的朱砂颗粒——这是宣和年间内府用纸的典型特征。她屏住呼吸展开第一尺,褪色的隶书题签“王右丞辋川别业诗卷”映入眼帘,墨迹边缘却有可疑的晕散,像是用陈年徽墨掺了桃胶仿写。
“公子,这题签有问题?”晚晴见他皱眉,递过刚温好的花茶。林夏没有抬头,指尖抚过题签下方的骑缝印——印泥是朱砂混合珍珠粉的内府制式,但印文“宣和御览”的“和”字竖笔略短,与她曾临摹的《宣和书谱》拓本有微妙差异。更奇怪的是,卷轴末尾的隔水处,竟露出半行极小的楷书,像是被人用浆糊粘住的残句:“渔阳鼙鼓动地来”。
这日午后,林夏带着卷轴拜访了住在酸枣门附近的装裱师陈老。陈家作坊的墙上挂满待修的书画,空气中弥漫着面粉浆糊与檀香的混合气息——按米芾《画史》的记载,用檀香木做轴可防虫蛀,陈老却笑称“如今汴京城的檀香贵过黄金,只能在浆糊里掺些木屑充数”。他用细如牛毛的竹镊子挑起题签边缘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林公子请看,这题签是后贴的,下面还压着半方印。”
松烟墨调的浆糊在温水里慢慢化开,题签下方果然露出半方朱文印,依稀可见“内殿承制”四字。陈老的手指开始发抖:“这是秘阁待诏的印章……宣和三年后,秘阁的书画都归了新立的应奉局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公子可知上个月苏学士因反对花石纲,已被罢了祠部员外郎?”
林夏的心猛地一沉。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藏在砚台夹层的字条:“宣和藏画多有伪迹,秘阁旧人当辨之”。父亲曾是秘阁的书画博士,五年前因“辨伪失当”被贬,去年冬天病逝于贬所。此刻卷轴上的霉斑在夕阳下泛着暗紫色,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血痕。
接下来的七日,林夏把自己关在书斋里,按照《装潢志》记载的“修旧如旧”原则,开始小心翼翼地揭裱卷轴。第一步除尘她用的是陈老送的雁翎软刷,刷毛要在温水里浸过三次,确保不损伤纸纤维。晚晴每日送来的膳食都凉透了,她却只记得用银匙取一点温水,滴在卷轴边缘测试纸张的酥脆度——按故宫修复黄增《秋林晚翠山水图》的经验,60℃左右的热水最适合清洗霉斑,但宣和纸已近百年,她只能用体温慢慢焐软污渍。
第五日深夜,当揭到第三层褙纸时,竹镊子忽然夹到一片极薄的绢帛。林夏立刻取来特制的“水托”——这是父亲改良的工具,用双层宣纸浸蜡制成,能托住脆弱的残片而不粘连。绢帛展开时,一行极小的行书赫然出现:“此卷乃王诜临本,宣和五年正月补入秘阁”。王诜!那个以临仿名家字画闻名的驸马都尉,去年因牵涉“玉清宫火灾案”被削爵流放,据说他临仿的《辋川图》能以假乱真,连米芾都曾看走眼。
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。当他用高锰酸钾溶液(父亲留下的《修复要略》中记载的去污剂)轻涂卷轴末尾的隔水处时,“渔阳鼙鼓动地来”后面的字句渐渐显影:“九重城阙烟尘生”。这是白居易《长恨歌》里的句子,写的是安史之乱!一个宣和年间的秘阁卷轴,为何会藏着这样的诗句?林夏忽然想起父亲曾说,秘阁的待诏们常把时事隐写在书画的隔水或跋尾里,就像当年郑畋在《马嵬坡》诗中暗讽玄宗一样。
她连夜找出父亲遗留的《宣和画谱》抄本,在“辋川别业诗卷”条目下发现一行小字批注:“庚子秋,以伪本易真迹于应奉局”。庚子年正是宣和二年,那一年父亲刚任秘阁书画博士。林夏的手指抚过批注处,忽然摸到纸页背后有凹凸感——用温水浸湿后,一张极小的麻纸掉了出来,上面是父亲的字迹:“真迹藏于东壁第三块砖后,遇乱则焚之”。
书斋东壁的青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林夏用女性发簪轻轻撬动第三块砖,果然摸到一个紫檀木匣。匣子里的卷轴用黄绫包裹,打开时,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——这是宣和内府特有的“芸香熏”,用于防虫蛀。真迹的题签是褚遂良体,“王右丞辋川别业诗卷”七个字力透纸背,骑缝印“宣和御览”的“和”字竖笔完整,墨迹中还残留着极细的金粉,这是只有御用书画家才能使用的“泥金墨”。
但最让她心惊的是真迹末尾的跋文。那是父亲的笔迹,写于宣和五年冬:“应奉局强索真迹献蔡京,以伪本代之。今契丹南侵,金人窥伺,恐此卷遭兵燹,藏于此处。后人见之,当知宣和年间书画之厄,如见安史之乱矣。”跋文旁边,竟还画着一个小小的蟾蜍砚滴,与书斋里的那只一模一样。
“林公子,苏学士被抓了!”第十日清晨,晚晴气喘吁吁地撞进书斋,手里捏着一张被揉皱的邸报。头版赫然写着“前祠部员外郎苏轼(注:此处为虚构,历史上苏轼卒于1101年,此处借用其名表文人风骨)私藏伪作,诋毁新政”。林夏手里的砚滴“当啷”一声掉在案上,蟾蜍的三足磕在楚石笔架上,留下一道细纹。
他立刻带着真迹卷轴赶往开封府。府尹李嵩是父亲的旧友,见到跋文时,花白的胡须都在发抖:“林博士当年果然是被冤枉的……应奉局这些年搜刮的书画,十有八九是伪作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昨日宫里传来消息,女帝要禅位给太子,金人已经过了黄河。”
正说着,府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。李嵩脸色一变,把卷轴塞进袖中:“公子快从后门走,应奉局的人来了!”林夏刚躲进屏风后,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:“李府尹,奉旨查抄苏轼私藏的伪作,若有隐瞒,以同罪论!”是应奉局提举官王黼的心腹张干办,去年就是他弹劾父亲“辨伪失当”。
屏风后的林夏紧紧攥着衣襟,指节发白。他听见张干办在翻检案上的书画,忽然停住:“这方楚石笔架不错,正好给王大人装裱新得的《兰亭》用。”接着是李嵩的声音:“张大人,这是下官的私物……”“私物?”张干办冷笑,“如今开封城里的古玩,哪件不该归应奉局?”
就在这时,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。一个差役跑进来禀报:“大人,金人已到城外,百姓都在逃难!”张干办的声音顿时变了调:“快,把查抄的书画装车,回府!”脚步声远去后,李嵩从袖中取出卷轴,递给林夏:“林公子,这卷关系重大,你务必带出城去。记住,若遇危难,先保此卷,它比我们的性命更重要——这是宣和年间文人的骨气啊!”
林夏抱着卷轴混在逃难的人群中,往南城门走去。汴河两岸的柳树叶子已经落尽,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。她看见应奉局的马车在河边翻倒了,一箱箱书画散落在泥泞里,被逃难的人踩得稀烂。其中有一卷的黄麻纸露出一角,正是那日苏学士府送来的伪作,题签上的“王右丞辋川别业诗卷”在雨中渐渐模糊。
快到南门时,忽然有人拉住他的衣袖。是陈老,他的装裱作坊已经被烧毁,脸上还带着烟灰:“公子,我送你出城。”他们沿着护城河的暗渠走了半个时辰,终于看见城外的农田。陈老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:“这是‘宣和裱’的工具,你带着,或许有用。”布包里有竹镊子、马蹄刀,还有一小罐掺了檀香末的浆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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