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明珠
第12章 明珠 (第2/2页)“如此,”女冠稍顿,笑道:“佛家才讲善缘,道家只问因果。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谢老夫人挑了挑眉。
女冠轻摇了摇头,笑道:“尊夫人因起停云,不该我来了果,若尊夫人有心与我论道,”她抬手往里屋方向,“咱们须往道场暂坐。”
谢老夫人未作犹豫,端起茶碗吹过一口,再没看女冠。
“那尊夫人且作贵客随意。”女冠竖掌行了道礼退去一旁,再有别的女冠来,也是目不暇视,当谢老夫人一行人不存在般。
神神叨叨,谢老夫人等得些许时候,总算候得正主,和那天无差,停云仍是背着个半人高筐子回来,里头藤蔓缠绕,装的满满当当往外冒芽儿。
想家中纤云年岁相仿,日常跑的急了还要摔跟头,也不知眼前这个是怎么背着一大筐东西在山林子里窜的。
上回没细着打量,今日再看,确是眉目秀丽,面容白净,像是个好人家出来的。
只是道观衣衫素旧,七八岁的小姑娘家,一件苦鹤灰色道袍盖着身量,头上不见环佩,仅半截细小枯木挽了个道家发髻,看的人格外单薄。
两人四目相对,停云大抵认出谢太夫人是上回来过的,眼里稍有不满。
然而并未开口,终是只轻咬了下唇,学着旁的女冠行了单掌礼算问安,跟着挪动筐子往里屋中院。
谢老夫人想着上回自个儿是不太慈祥,连忙起身跟着进到了观子内院。
见那道童将筐子搬到一方满水天井旁,另拿了个木盆柴刀,一边淘洗一边将那些藤蔓切分成段。
用过的井水流入漕沟,再穿过墙户,又往观子外山间流去,许是谢老夫人实在站的久了点,停云按耐不住问:“师傅们都在前头,你看我做什么。”
谢老夫人笑笑上前,就说小儿性子急,怎么可能是深宅老东西对手,她多不过站了半柱香而已。
院子里横七竖八好些个小木凳,女使捡了个干净的摆在停云身旁,扶着谢老夫人坐下,犹扯了扯裙角,免叫水渍爬上去。
谢老夫人道:“我来谢你给药。”
“你用过了?”停云脸上一喜,又跟记起什么似的退了笑容,转脸过去道:“也算不得药,我又不是大夫。”
“我用了,你既不是大夫,怎么给人消热了。”
“师傅说开方诊病的才是大夫,我们都是书上学几样药材,养养身子而已,不敢挂行医济世的牌子。你既然用了...”
她心有不满样,絮叨道:“可晓得我往里面配了少许金银花碎,那才是真方子呢,我在前头师傅那学的。”
谢老夫人不作设防,当是小姑娘志在杏林,顺着话道:“瞧见了,我看挺好。”
柴刀在板子上宰的“哐”一声,停云猛转过来头,当真就是张太夫人说的雏鸟炸毛一般,鼻尖都快鼓成个圆溜溜球:
“就知道师傅说的对,给你也是成灰,费我工夫,不吃还来,赶明儿下山还换三五文银钱。”
说罢也不与谢老夫人争辩,继续一截截去宰那藤蔓淘洗。
谢老夫人怔了半晌,没忍住笑出声来,谁能料到个蹒跚姐儿三五句话里给人下套。
她身子往前倾了倾,这才看见停云道袍袖口掩着的手腕间似挂了五六个镯子手串,颗颗珠子有成人指腹大小。
小儿家,金尊银娇玉养人,各人都是些物件贴身戴着的,她还当这道童没有,没想到一双腕子里就挺多。
怪就瞧来都是老木石块,做工粗糙刀痕可见,削的甚至不怎么圆溜,大小又不合宜,压得孩童骨节呈现出一种病样消瘦感。
以观照道人能去往宫里的地位,有心,总能找出几样贵重的,没这份心思,索性不戴就是了,修道崇简,谁能说她去。
也许方外别有计较,谢老夫人探究片刻,调笑道:“你这小童,你师傅可知你妄语诓人。”
好一阵子没听答话,谢老夫人又道:“算了算了,也是我先诓你。
我近来遇着了难事,日愁夜愁,水米难进,更吃不下你那药,这回来,是想求个菩萨。”
仍不见答,又道:“你师傅何时回转,我想她替我问问。”
木墩子上刀声渐小,停云道:“咱们这又没菩萨,你求我师傅也是无用。”
“哦,没菩萨,是真人,我来求个真人。”谢老夫人记起佛道两家区别,笑着道。
“真人也不见得就有”停云看向她,一双眼里浑然有悲有忧,好似真心要替谢老夫人请愿,并不为那筒蜜柑之事记恨。
片刻她又继续去砍那藤蔓,“反正前头慧觉老和尚是信有佛祖的,这离的又近,你去求他还快些。
“难道你师傅就不信有祖师?”
“那自然是信的,可有时候,师傅也说,但叫人间苦难尽,方信天上神仙有,我看人间愁有的是,那天上肯定是没神仙。”
听到此话,谢老夫人反添喜爱,快语问道:“你觉得人间苦多?”
“那当然多啦。”话听如此,停云语调却并非酸楚,反带孩童活泼气,跟那日自夸“摘了许多恋枝桃”一样。
“那你跟我去吧。”谢夫人探身笑道。
“去哪里。”
“去我府上?”
“去你府上做什么。”
“去了,就不苦了,世道如此,你是个姑娘家,此生若要顺遂,只有一条路走,锦衣玉食掌中珠,金屋银轿朱门妇。”
“这明明是两条路。”停云歇下手中活计,奇怪道。
“生来不是掌中珠,大抵是成不了朱门妇,所以是一条路。”
“这话师傅可没说过,我听不明白来。”
谢老夫人思索片刻,从袖里取出一粒暖玉明珠,手指微合托在手心里递到停云面前,笑道:
“你看,它出则贵人挡风,入则锦盒遮尘,断不会生半点愁苦。”
“它是个死物,当然没愁苦。”
“若有父兄郎君将你明珠一般护在手心里,你又怎么会愁苦呢。”
“那我更愁苦,不如师傅。”停云哼过一声,继续去砍藤蔓。
“苦从何来?”
“你掌中明珠虽好,分明屈指就捏,合掌即拿,不如师傅。”
“你师傅又是什么?”
“师傅是...”柴刀砍了数声,“我师父是山野烂漫开无主,千秋香如故!
苦多乐也多,苦少乐也少,我才不与你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