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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脂岩

第十五章脂岩 (第2/2页)

废弃的甘蔗种植园里,生锈的镣铐还扣在断头桩上,野葛藤从颅骨眼窝里钻出,开着毒铃铛似的紫花。飓风季前的闷热让盐沼咕嘟冒泡,瘴气中浮出几具肿胀的尸体,脚踝烙印显示是逃跑的种植工,或许他们宁愿死于祖灵的诅咒,也不愿活成拓翼队的狗。
  
  在哈迪行省发生的事,同样让我再次对“何为杀戮”产生质疑。
  
  在皮坡城外,我像往常一样对营地周围进行侦测。当我路过一片荒田时,鼻子隐约嗅到了一股恶臭,是熟悉的味道。果不其然,一口枯井中,我捞出了两具尸体,从随身物品中推测出是母子二人。
  
  井绳粗糙如毒蛇蜕下的皮,勒进我掌心的刺痛让我想起幼时被铁丝捆住手腕吊在刑房的滋味。尸体的手腕却意外柔软,软垂如破布,像一截泡涨的蜡烛,稍用力就会捏出浑浊的脂水。蛆虫从母子交握的指缝簌簌掉落,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,聒噪撕破死寂。
  
  哈迪行省的所有军队都被总督解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命名为“拓翼”的武装组织,有些类似于秘密警察,但他们所有人,本质上只是总督的走狗。不过,随着近些年本地政局的崩溃,他们大有倒戈的迹象,只是,倒向谁,恐怕实在没个准头。
  
  按照以往,这种案件应是交接给当地的警署。但我对于本地不正规的组织,不得不多留些心眼,所以便打算多花些时间去查一查。
  
  当我找到拓翼时,他们正在执行任务,一项荒唐至极的任务——杀光全省的黑狗。
  
  刀锋剁进黑狗喉管的闷响中,血珠在日光下划出弧线,像一串被扯断的珊瑚项链,我的靴跟碾过黏稠血洼。一只幼犬的头颅滚到脚边,眼珠还映着举火把的拓翼队员,他们脖颈青筋暴起,仿佛杀的不是狗,而是某个具象化的噩梦。男孩们的欢呼声与垂死哀嚎共振,惊醒了废墟里的蝙蝠群,黑压压的翅影掠过他们狂热的脸,仿佛女神派来的吊丧队。他们的嘴里,传出奇怪的童谣:“骨头沉了,海就睡了;血烧干了,魔鬼就饱了。”
  
  我拉住其中一位看着面善的小伙子,表明身份和来意。他赶忙给我磕头下跪,一个劲地向我示好。小伙名叫奥尔克,年纪不大,可能比那位死去的男孩大不了几岁。
  
  简单了解过后,他立刻叫上同伴,找来两块木板,随着我一起去了案发现场。当奥尔克看清尸体后不禁愣了几下,他的同伴也同他一样。
  
  “怎么了?这二人有问题?”
  
  他诚惶诚恐地解释道:“大人,你有所不知。这人前段时间在城里拿着刀,无缘无故地杀了好几个人。”
  
  “他也有仇人?”
  
  “不是,死的人和他一点都不认识,完全是随机的行为。”
  
  “那不是精神病吗?正常人谁会干这事?”
  
  “问题是,他之前宣称是因为模仿别人才杀的人。”
  
  一旁驿站歇脚的商队见我一头雾水,随即唱起了俚曲:“疯汉挥刀二十命,报纸印得比糖贵!”
  
  酒保擦着杯子插话道:“客官别信那些嚎丧调,真相比这邪乎,听说上月北边有个后生宰了自家猪崽祭祖,结果被游街说成‘屠夫再世’,生生逼得投了井。”
  
  奥尔克见我来了兴趣:“大人别听他们胡说,现如今到处是假新闻。我来给您说明真相。”
  
  这位精神病患我给予的代号为X,一切的起因是在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起案件。那位当事人的代号是M,M出生于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家庭。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,从来没坐过任何坏事。
  
  事发当天,M和往常一样,吃完饭后和父母、妹妹告别,一个人前往了集市。之后,便发生了那起骇人听闻的惨案。M手持两把大砍刀,在街上无差别地砍死了二十多个人。被逮捕后一脸平静,问起他作案动机,他只是淡淡地说道:“你们看,这下我不是成名人了吗?终于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”
  
  如此大案,立刻震惊了全省,所有人都开始谴责凶手,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。事情被越传越邪门,到了最后,便出现了像X这样的模仿杀人犯。他杀人之后,大把大把的人都跑到他们家去谴责。而他的母亲也十分无奈,她解释说自己的孩子从小脑子就有问题,就是因为那些闲得没事干的人非要大肆报道M的事件,并且无端造谣,自己的孩子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。不仅如此,她还跑到M的家中责问他的父母,M的家人自始至终没有辩解,只是一个劲地道歉。
  
  之后,就发生了现在的事情。X的母亲无法忍受发生的一切,带着X跳井自杀。
  
  “无论如何辩解,这两个杀人犯就是杀人犯,他们无缘无故残害了几十个无辜的家庭,不值得同情。”
  
  可是,奥尔克接下了的一句话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,他说:“是的。但,难道凶手的家属就不是受害人了吗?他们也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,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。”
  
  我突然想起,刚刚发现的枯井女尸手握着半张《哈迪真理报》,头条赫然是《恶魔之子的百日杀戮实录》。报纸边缘有着稚嫩的笔迹反复涂抹:“我不是!我没有!”
  
  奥尔克低声说:“大人,你其实弄错了。你捞起的这女人是X的姨母。真凶X早就死在牢里,但报社需要‘持续热点’,就把她儿子写成新恶魔。所以,真正投进的并不是X和他母亲,而是他姨母一家,尸体就是昨日打捞上来,又被他们扔进去的。这世道,什么说法都有,连我们有时候都能被弄糊涂。”
  
  我仿佛听到了井底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,这使我想起J被吊起的手腕,那上面也有道类似的旧疤。我依然能感受到握绳的掌心渗出的冷汗,恍惚间竟嗅到了治安署审讯室的霉味。
  
  “大人?”奥尔克的呼唤像从水下传来。
  
  三秒空白后,世界重新运转。
  
  “...那,最初的那位凶手M,他的家人现在过得怎么样?”
  
  “恐怕不怎么好。大人,您如果想了解的话,我可以带您过去。那件事之后,他们便搬来了附近。本想着重新开始,但群众依然没放过他们。”
  
  “劳烦带我去看看。”我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好人,至少有些公义心。
  
  没多时,奥尔克便带我到了他们家。门口一堆人大吵大闹,对着院子里、屋里就扔石子、土块,嘴上还骂骂咧咧的。
  
  报社主编大叫道:“真相?客官们可爱看‘猪变狼’戏码咧!”
  
  群众齐声应和,声浪震落枯树上的乌鸦,砸在我的脚边抽搐如濒死告密者。
  
  走近M家时,院墙贴满“赎罪符”,奥尔克说这其实是报社印制的诅咒传单,花两个铜板就能买张空白符,路人蘸狗血写上“杀”字便可贴上。
  
  一个瘸腿乞丐边贴符边嘶吼:“我老婆跟人跑就是你们这种灾星妨的!”
  
  另一位瞎眼大爷咆哮道:“我家母猪不下崽,公鸡不下蛋就怨你们这些天杀的!”
  
  “这些都是受害人家属吗?”
  
  “不是。最开始的时候吧,还是有一两个真的,后来基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,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,纯粹跟风骂呗。”
  
  我让奥尔克待在原地,自己只身前往。自从东征以来,我发现自己的身份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比武力更高效的武器。果然,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后,吓得撒丫子就跑。
  
  他们家的门已经被砸开了,我没有敲门,缓缓进入院子。角落里,一位女孩抱着头蜷缩着身体,连我进门了都没有发现。
  
  “受伤了吗?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,更不知该采取哪些行动。
  
  女孩缩成更小的一团。我屈膝蹲下,刀柄无意磕地,她惊喘抬头。
  
  “对不起,都是我们的错,我不指望你们原谅,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。”女孩像是受惊的兔子,根本不在意我是谁,一个劲地对我鞠躬道歉。
  
  “你误会了,我只是个路过的异乡人。”
  
  “那...您有什么事吗?”
  
  我便将之前发现尸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,并且说明了身份:“就是这样,我只是来...来...”是啊,我究竟是来干什么的?
  
  就在这时,女孩的父母从屋里走了出来,他们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。应该是听到了我的身份,所以语气十分恭敬:“大人,你是来查案的吗?我们和那家人真的不认识,更不会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杀人。”
  
  “可...”
  
  “别说他了,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没弄明白。他小时候一直很听话很懂事,那天也和往常一样,我们绝对不会想到他要去做那种事情。”
  
 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动机,非要来拜访这一家人。
  
  “总之,十分感谢大人您帮忙赶走了那些人。”说着,便要给我磕头下拜。
  
  “没什么。你们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。何况,错的不是你们,他们凭什么剥夺你们生存的权力。你们也并非是不知忏悔的人。”
  
  “多谢,多谢。”
  
  “哥哥,谢谢你。能不能告诉我,到底怎么样我们才能赎罪?”女孩的指尖抠进泥地:“阿妈说,说要把我的头发剪了送到教堂里,女神收了头发,就能换哥哥下辈子不做疯子。”
  
  “不用做什么...活下去就行。也许每个人都有罪,犯着不同的罪。”
  
  我搜遍全身,发现竟然没有带钱,可转念一想,就算现在给他们钱,恐怕也得进到别人的口袋里。
  
  “你们还是离开哈迪行省吧。稍微等一段日子,到时候,我会找人带你们去别的地方生活。”
  
  离开时,一家人又对着我磕头下跪。我没有回头,也没有阻拦,也许,这对于他们来说更好受一些吧。
  
  我几乎都快忘记了奥尔克他们,没想到,他们竟还在原地等我,一步也没有走。
  
  “抱歉,我忘记了。”说起来,我还没问他们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到处捉拿黑狗。
  
  “大人,您有所不知。我们总督前些天做了个梦,梦里他被别人杀了,而杀他的人变成了黑狗,他就下命令要杀光哈迪所有的黑狗。”
  
  “他的精神也有问题吗?”
  
  “那个狗东西,连狗都不如,成天就知道吸我们的血。不不,狗都不屑于他相提并论。”说这话时,奥尔克和同事们四处张望,生怕被别人听到。
  
  哈迪的总督名叫士苟,准确来说,并不是总督,因为他让人们称呼他为领袖。在他的领导下,哈迪行省的大部分老百姓穷到了吃土的地步。而以他为代表的政府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行政能力,一切都需要靠外省以及民间的黑恶势力来代替行使职能。
  
  在我看来,他才是本地最大的黑社会头子。压榨着已经榨不出油的老百姓们,所有的钱都用在自己享受以及组建暴力机关上面。
  
  “大人您莫听拉达(政府)放狗屁!他们管这叫革命,我说是骨头啃骨头。看那边。”他指着盐沼尸堆,“饿鬼吃饿鬼,最后只剩魔鬼打饱嗝。”
  
  “虽然,表面上,是魏肖的人在强制干涉我省的事,但他们起到的不完全是负面作用。拉达一直喊着打dao异乡人的口号,但我们一点也不恨他们。”
  
  “据我所知,几十年前,魏肖和你们就有着血海深仇。”
  
  “确实是这样,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,到了我这一代,那些成年往事根本毫无意义。我甚至对他们一点恨意都没有,因为让我们生不如死活不下去的一直都是我们自己的族人。从小到大,欺负我们,压迫我们,侮辱我们的,只有自己人,我们又为何要恨见都没见过的异乡人呢?”他难得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。
  
  或许是因为东征以来所见所闻愈加丰富,对于他的话,我已经不感到惊讶了。这时我方才意识到天已向晚,最近,我总是因为一些意外事件而影响工作,对于刺客来说,这是大忌,即使我如今已经改行,但心不在焉仍然是不可原谅的。
  
  此次的作战会议十分简单,因为哈迪本地的军队已经完全解散,成气候的反而是拓翼这类秘密警察,况且他们多半也都像奥尔克一样有着叛变倒戈的倾向。至于一些成组织的黑恶势力就更不在话下,他们的武器装备也就能欺负本地穷苦的百姓。
  
  唯一让我介意的,是本次行动安排的统帅。爱梅德这个人我虽然共事多年,但完全不知晓他的底细,无奈主上信任他,认为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。
  
  “还好吗?前些日子听卡蒂尔特说,你有些心事。”
  
  夜已经深了,我正在营地附近的树林里值守,没想到主上竟然也跑到了这。他一袭白衣,全副武装,连手套都戴上了。
  
  “主上,您怎么半夜到这?”
  
  “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十分清冷温柔,想起位故人。”他依然温文尔雅,气宇轩然,只是较之年少时多了些许疲态,“最近,是见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?”
  
  我便将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,对于主上,我总是可以无条件地信任。
  
  “那,杀人的凶手不该死?”
  
  “该。”
  
  “你纠结什么?”
  
  “属下的刀...钝了。”
  
  主上的笑声被夜枭嘶叫割裂:“锈了才好,太锋利的刀—”他忽然将我的刀按回鞘中,“容易伤到握刀的手。”
  
  我的呼吸随着主上指尖划过刀鞘的动作逐渐凝滞,那些缠绕在勋贵脖颈的丝绸、浸泡过降书的红酒、熔铸在拓翼徽章里的孩童乳牙,突然化作实体勒住我的气管,直到主上最后一字落地,枷锁应声而断。
  
  “或许,也是可怜人啊。只是,这件事里,每个人都有恶的一面,但却都不能说是坏人。这世道之下,是非对错恐怕没法说个明白。”
  
  “可是,在我看来,真正可恨的是那些旁观者。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,看见别人犯了错便只知道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,痛打落水狗,落井下石,靠着这些事不关己的事去寻找廉价的优越感,彰显自己的道德。待到事情风向不对,又开始为受害人辩护,让大家不要去指责这些无辜的人,说他们并没有犯错,也有着自己的难处。事实上,前面谴责他们的和后面维护他们的根本就是同一批人。为什么能这么不要脸?”
  
  “呵呵,是啊,这就是人性。埃雷,在我看来,我并不比他们要好到哪去...我经历过太多背叛与谎言,对于这个世界总是持悲观态度。而你呢,虽然也遇到过不好的事,但你的世界终归太单纯了。我们这一帮兄弟里,就属你最有正义感。”
  
  “不,我以前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杀手罢了。如果不是您,我还不知道要死在哪条烂水沟里。”我想起组织覆灭的那天,大师的皮靴碾过孩童尸体,血泊倒映出我们麻木的脸。最初加入组织,是为了生存,也为了不再有我这样流离失所的孩子,我从没有怀疑过组织的方针信条。后来组织的种种行为已经背离了初衷,甚至用我们的生命做交易。而主上的出现,让我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。
  
  “兄弟啊,也许,你不应该跟在我身边。”他的眼神中略所些微黯淡,但很快便振作起来,“是非对错,是后人才会闲得没事干去评判的,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。我只做我想做的事。”
  
  “属下明白。”
  
  “想不出答案,就先放一边吧。那家人,我会让人去安置的,不用担心了。”
  
  “多谢。”
  
  巫医将黑狗血、朗姆酒和捣碎的火蚁灌入木雕女神像的口中,围观者随着鼓的节奏抽搐。当神像的眼珠突然转向我时,鼓声戛然而止。“它在辨认外乡人的魂。”巫医的牙齿被柯拉果染得猩红,“别怕,将军,祖灵只杀该杀的人。”
  
 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现了偏差,在我们行动之前,本地的平民以及一多半的拓翼都选择了起义,包围了首府皮坡。更搞笑的是,士苟居然派人找到了我们急着谈判投降。
  
  “怎么,你们不应该去找叛军协商吗?来找我作甚?”主上的语气极尽讽刺,对于这些吸血鬼,他应该也厌恶至极。
  
  “陛下,求求您了,我们只能向您投降,您就答应我吧。”肥头大耳的使者连忙在地上打滚磕头,场面滑稽至极,镶金腰带卡进肥肉颤抖如待宰猪膘。
  
  使者匍匐涕泣,主上只是漠然碾碎其呈上的降书,纸屑混着雪片纷扬,而小卡的刀光比主上的回答更快。
  
  人头滚落时,我想起J的一句话:“你们和他们都一样。”血泊倒映出城墙上欢呼的起义者,他们正将拓翼制服撕成碎片。
  
  我难得在这种场合露面,对于这番情景一时有些看不明白,好在一旁的小卡,对着我悄悄说道:“很简单。和我们谈判,他们只需要赔款下台罢了,但叛军们可不管,这些人都得直接挂在路灯上。”
  
  在主上拒绝并且诛杀使者后,行动在极短时间内便结束了。完全没有任何敌人抵抗,城里的守军甚至自己把城门给砸了,他们巴不得士苟一伙人赶紧死。
  
  我这才明白,为什么当一股强劲的外敌入侵时,内部成员之间难以做到联合。内部的仇恨在多数情况下要远远大于外敌,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看来并非虚言。
  
  所有的吸血官员全都被杀光,一切似乎都有着重新开始的希望。只是,如此残破不堪的土地上,究竟还能否塑造出让人们安居乐业的家园?
  
  绞索套上士苟脖子的瞬间,我在人群最外层看见了奥尔克。
  
  那个说“领袖连狗都不如”的青年,此刻正踩着总督肥硕的肚皮系紧绳结,火光将他虔诚的侧脸镀成金色,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仪式。
  
  第二天,公告栏贴着《新拓翼守则》第一条:禁止虐杀黑狗。纸面还沾着前任签署令的狗血。
  
  公告栏中,M的家人被安置的新闻下,民众的咒骂转为对新总督的欢呼,墙缝仍嵌着砸门的碎石,没有人再关心他的家人。
  
  哈迪行省的第一场雪正掩埋枯井,当我焚烧赎罪符时,灰烬中浮现人脸幻象:贴符者、报社主编、拓翼队员的脸孔交替扭曲,最终汇聚成总督士苟的獠牙笑脸。
  
  黎明时,我将J的血书纸鹤也丢进了广场中央焚烧,它与M的赎罪符在广场火炬中同时化为青烟时,我突然理解主上那句话:这世上的恶,从不会独自赴死。
  
  站在城头,我发现所谓的“光”不过是焚烧尸体的火光,而真正的朝阳从未升起。烟尘裹挟着两种暴力的余烬,飘向更远的行省。那些幽蓝光点从尸骨间飘起时,我竟觉得比瓦尔里的太阳更干净,至少它们不假装温暖。
  
  埃雷凝视着起义的火光,按刀转身,影子吞没了最后的一点星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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