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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零三章 龃龉渐生

第三百零三章 龃龉渐生 (第2/2页)

换做往年,各人生儿临近,凤姐儿早就张罗着生儿章程了。偏到了今年轮到王夫人掌家就没了动静。
  
  老太太寻了王夫人拿话儿挤兑人,谁知王夫人竟没反应过来。直到此时眼看闹得不可开交这才反应过来。
  
  若真个儿依着小门小户四下凑银子庆生,旁人都有体己还好说,三春、邢岫烟、湘云怎么说?单是凑银子庆生,算算哪年不要个百十两银子?到手月例才二十四两,却要往外掏百十两,只怕要不了多久她们这些就要典当度日了。
  
  黛玉事不关己、高高挂起,便笑着道:“怎么说也是你姨妈,偏你这会子还说得出来。”
  
  宝姐姐却道:“人心隔肚皮啊。”
  
  再是亲姨妈又如何?当日王夫人谋算薛家大房家产时,可不曾顾念什么亲戚情分。
  
  不提宝黛二人如何叙话,却说王夫人掉光了脸面,气恼着回转自个儿小院儿,心下只觉姜还是老的辣。
  
  偏生她短于机变,一时不察竟着了道儿。又想起每日庶务缠身,只觉头疼无比,当下紧忙寻了周瑞家的,打发其往夏家送了口信。
  
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  
  能仁寺以北。
  
  又是一声叹息,清梵抬眼便见韩嬷嬷幽怨瞥将过来。清梵蹙了蹙眉,跟着也叹息了一声儿。
  
  晌午时姑娘又食不下咽,加之厨娘早就辞去,清梵与韩嬷嬷计较一番,便在左近寻常脚店买了几样吃食。
  
  谁知妙玉只尝了一口,便将一桌子吃食尽数打翻了,连道‘猪食’。一应人等哄了半晌,万般无奈之下,只得又寻了淮扬菜馆买了几样。
  
 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,又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之说,下晌小憩过后,清梵起身便不见了李嬷嬷身影。
  
  寻了韩嬷嬷过问,她却支支吾吾半晌不肯言说。待清梵急了,这才说道:“她走了也好,少了一个人的用度,总能多撑几日。”
  
  清梵讶然道:“她往哪里去了?”
  
  韩嬷嬷只摇头不语。清梵没再追问,只随着韩嬷嬷唉声叹气连连。
  
  过得须臾,妙玉小睡过后,眼见少了人,便寻了韩嬷嬷过问,那韩嬷嬷入内回道:“李氏于街面上撞见了远亲,便去投亲了,过几日就回。”
  
  妙玉略略蹙眉,却没说什么。
  
  待韩嬷嬷出了屋,寻了清梵问道:“那位远大爷到底如何说的?今儿个到底来不来?”
  
  清梵急得都快哭了,却只能摇头道:“我也说不好,他只说得空便来。”
  
  韩嬷嬷蹙眉叹息道:“八成是推脱之语……实话与你说,李氏与那脚店的东主瞧对了眼儿,给人做了后娘。”
  
  “啊?”清梵大吃一惊。转念一想,那李嬷嬷不过三十出头,给人做续弦倒也说得过去。
  
  韩嬷嬷低声道:“老话儿说的好,夫妻本是同林鸟、大难临头各自飞,夫妻尚且如此,更何况是主仆?她是寻了好去处,那脚店一年忙到头儿,总有个三五十两银子,累不着、饿不着,又不用伺候人。
  
  也就是我年纪大了,不然有这等好去处,只怕我也要去的。”
  
  清梵年纪小,只闷头不言语。
  
  韩嬷嬷便劝说道:“你年纪小,我劝你也早做打算。若那位远大爷不来,只怕咱们真就要散了去。”
  
  清梵不禁红了眼圈儿,说道:“姑娘待咱们不薄,再说了,身契还在姑娘手里呢。”
  
  韩嬷嬷却道:“身契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若你寻了好去处,只管往房里头一躲,躲个一年半载的,使了银钱重新落个户也就是了,姑娘还能一直寻你不成?”
  
  清梵又问:“那嬷嬷如何打算?”
  
  韩嬷嬷苦笑着摇头连连,道:“我还能如何?上了年纪,只等着姑娘无以为继,发卖了我给人做老妈子去。”
  
  “不至于,不至于……”清梵只说不至于,心下却知再这般下去,真就无以为继了。
  
  二人分开,清梵止不住掉了眼泪,因不想让妙玉瞧见,便守在廊檐下哭个不停。
  
  正绝望之际,那韩嬷嬷往门外左右扫量一眼,随即扭头便往回跑。边跑便嚷道:“清梵,你快来瞧瞧,巷子里进来一辆马车,那马车可是远大爷的?”
  
  清梵闻言一怔,抹了眼泪起身跑到门口,往东边儿瞧了一眼,便见一驾绿呢马车缓缓朝这边厢而来,那领头走在前头的小厮,正是陈斯远身边儿的庆愈。
  
  清梵顿时心下一喜,忙与韩嬷嬷道:“错不了,就是远大爷的马车,远大爷来了!”
  
  韩嬷嬷脸上也现出笑模样,随即赶忙低声道:“你快去伺候姑娘更衣,再有……好生与姑娘说说,咱们可就指望着这位远大爷了。”
  
  “嗯。”清梵用力点头,扭头往内中跑去。
  
  须臾进得屋里,眼见妙玉兀自歪在床榻上神色恹恹,赶忙到得近前催促道:“姑娘快更衣,远大爷来了!”
  
  妙玉抬眼瞥了其一眼,道:“他怎么来了?”
  
  清梵咬了咬下唇,说道:“实话与姑娘说吧,上回那银子便是邢姑娘给的。邢姑娘才几个月例银子,我再去央求,她便是典当了物件儿又有几个银子?说不得便要求了远大爷帮衬。既如此,何不径直求了远大爷?”
  
  顿了顿,眼看妙玉拧眉着了恼,清梵紧忙又劝说道:“说来也是旧相识,远大爷好歹还帮了姑娘两回呢。我好不容易求了远大爷来,姑娘便将他当做宝二爷那般的友人,吃吃茶、说说话儿也就是了。”
  
  妙玉瞧着小丫鬟清梵急切的模样,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儿。想她此前行走皇城,往来权贵之家,何曾这般低三下四过?真真儿是人在屋檐下、不得不低头。
  
  叹息过后,妙玉道:“罢了,你伺候我更衣吧。”
  
  清梵欢喜应下,紧忙服侍妙玉穿戴起来。须臾,外间已传来说话声儿,妙玉换上了水田衣,头戴妙常冠,这才领着清梵往门口来迎。
  
  俄尔,韩嬷嬷笑着打了帘栊,妙玉低头合十道:“槛外人见过陈公子。”
  
  陈斯远一手负于身后,仔细端详一眼,便见妙玉红不施朱,白不敷粉。一双秋水,藏多少幽情;两道春山,蕴无边秀气。正是应了那句:比玉香尤胜,如花语更真。
  
  那韩嬷嬷在一旁一直观量着,眼见陈斯远略略出神,心下顿时舒了口气。
  
  因是赶忙笑着相让:“远大爷快请,我这就去烧水去,今儿个远大爷也尝一尝我们姑娘沏的茶。”
  
  陈斯远略略拱手:“妙玉姑娘。”
  
  他这回倒没打趣,问候一嘴便入得内中,随即随着妙玉一道儿落座。
  
  妙玉耐着性子道:“你我本是近邻,先前又多得援手,这茶……本该请你吃一回的,奈何……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你且稍待,我去烹茶。”
  
  “好。”陈斯远淡然应下。
  
  妙玉飘然而去,清梵便留下陪着陈斯远说话儿。
  
  “我还想着远大爷过几日才来呢,不想今儿个就来了。”
  
  陈斯远笑着道:“刚好在左近采买贺礼,左近没旁的事儿,就过来瞧瞧。”
  
  清梵点头,又咬着下唇为难道:“远大爷不知,我们姑娘近来可是受苦了呢。”当下便将这些时日的遭遇说了一通。
  
  半晌,听得门帘挑动,清梵这才止住话头。二人扭头就见妙玉托了个托盘来,内中只素净白瓷茶壶与茶碗。
  
  妙玉到得近前,亲手为陈斯远斟了一盅茶,说道:“可惜遭了贼,不然也不会用俗物来招待你。”
  
  陈斯远浑不在意一笑,说道:“你扮了半生,莫不是连自个儿都信了?”
  
  那妙玉顿时怔住,愕然道:“这话从何说起?”
  
  陈斯远笑吟吟端起白瓷茶盅品了一口,赞道:“老君眉?好茶。”说话间瞧了瞧清梵,那清梵福至心灵,悄然便退了出去。
  
  陈斯远探手一邀,道:“你为东道,如今又何必站着?”
  
  妙玉憋着气恼坐下,轻声道:“我倒要听听陈公子有何高论。”
  
  陈斯远笑了笑。错非听邢岫烟提及过,自个儿又接触过几回,陈斯远只怕真就信了原文中那‘太高人愈妒、过洁世同嫌’描述。
  
  妙玉乃贪官之女,因避祸方才遁入山门,她又割舍不下红尘俗世,这才一直带发修行。那原文中,刘姥姥用过的茶盏,她便要砸了去;轮到贾母饮茶,又百般奉承。
  
  可见她那性子里的孤高是对下不对上的。
  
  仔细忖度,妙玉这孤高的性子打哪儿来的?陈斯远心下暗忖,只怕是因着其贪渎的爹……换句前世容易理解的话,叫做‘原生家庭’。
  
  常老爷被革职查办,妙玉是个要脸儿的,心下生怕被人瞧不起,这才扮做了孤高的性儿,以槛外人自居。
  
  陈斯远便道:“我可没什么高论可说。若我说错了,你只当笑话听便是;若是说中了……你也知我不是那起子附庸风雅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,唬弄老太太那一套就免了吧?”
  
  “你——”妙玉顿时脸面涨红。
  
  可不待她说些什么,陈斯远便闷头自个儿续了一盏茶,端起来才要进口,忽而蹙眉道:“这是旧年蠲的雨水?”
  
  妙玉冷着脸儿道:“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,收的梅花上的雪,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,总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今年夏天才开了。我只吃过一回,这是第二回了。”
  
  陈斯远闻言蹙眉撂下茶盏,说道:“饮茶就罢了,我游逛一日如今也饿了。”当下扭头便朝外叫道:“清梵。”
  
  帘栊一挑,清梵答应一声儿进了内中。
  
  陈斯远探手招至近前,从袖笼里取了二十两的银票递过去,吩咐道:“选些可口的采买来,再买一壶菊花白。”
  
  清梵得了银票,顿时欢喜不已,竟看也不看妙玉,答应一声儿便退了出去。
  
  妙玉暗自咬牙,嘟囔一声儿‘暴殄天物’,便自斟自饮了一杯。
  
  陈斯远笑着道:“今日有些迟了……待来日我寻个物件儿来,只怕你到时再也不敢喝这等水。”
  
  妙玉冷哼一声儿,干脆别过头去。陈斯远也不管她,只大马金刀落座,优哉游哉四下扫量着。
  
  过得许久,清梵定了一桌席面来,又将散碎银子奉还。
  
  陈斯远大气一摆手,道:“不好平白劳烦你,余下的赏你了。”
  
  清梵顿时喜出望外,不迭道谢之余,心下暗忖这位远大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。只可惜姻缘早定,不然与自家姑娘凑上一对儿岂不是天大的好事?
  
  陈斯远邀妙玉入席,那妙玉虽绷着脸儿,却到底不曾驳了其颜面。席间二人各自吃喝,陈斯远时而提起话头儿,妙玉只偶尔回上一嘴。本道陈斯远会气恼,谁知其竟浑不在意,待酒足饭饱便告辞而去。
  
  熬鹰嘛,既要熬着,也不能将鹰饿死了。
  
  却说陈斯远一走,妙玉便停了筷子,气恼着自个儿进了房。清梵、韩嬷嬷捡了残羹冷炙吃用了,又分了半壶菊花白。
  
  待拾掇齐整,那韩嬷嬷便悄然将清梵扯到了厢房里说话儿。
  
  韩嬷嬷道:“人家远大爷好不容易登门,偏姑娘要给人家脸色瞧,再这般,远大爷哪里还会来?”
  
  清梵叹息道:“嬷嬷也知姑娘是个什么性儿,只怕我也不好劝说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不过我看远大爷是个心宽的,不曾与咱们姑娘计较呢。”
  
  韩嬷嬷冷笑一声儿,说道:“若不存了旁的心思,你道远大爷会容着咱们姑娘?”
  
  “心思?”清梵蹙眉不解。
  
  韩嬷嬷道:“这世上哪儿有不偷腥的猫儿?”
  
  清梵眨眨眼,紧忙摇头道:“不可不可,远大爷早定了姻缘,姑娘怎肯与人做了妾室?”
  
  “妾室?”韩嬷嬷冷声道:“能做得成妾室倒好了。只怕那位只当咱们姑娘是个玩物罢了!”顿了顿,不待清梵言说,韩嬷嬷压低声音道:“你不妨想想,咱们姑娘如今这情形,除了给人做外室,还能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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