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六十八章 黄天助我!
第六百六十八章 黄天助我! (第1/2页)京畿之南,三十里外。
永安镇。
这座本该普通的京畿小镇,如今已被一片撼人心魄的黄所淹没。
目光所及,镇内家家户户飞扬着刺目的黄布旗帜。
街头巷尾、酒肆茶馆,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乡绅耆老,男人们无不以整幅黄巾紧紧缠裹头颅,如同佩戴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徽记。
这铺天盖地的黄,并非装饰,而是无声的宣言——
整个永安镇,乃至更广阔的地域,其心灵与归属,在极短的时间内,已全然倾覆于那个如日中天的名字:
太平道!
镇外,景象更为骇人。
仿佛大地生出了巨大的疖痈,数以千计、万计的黄色帐篷,密密麻麻地粘连着,毫无秩序地铺展开去,直至目力难及的远方地平线。
它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营地,而是一片汹涌的黄海!
人头攒动其间,如同海水中沸腾的浮沫。
信徒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野八荒涌来,汇入这片日渐膨胀的黄色狂潮。
人潮汹涌,数量之巨,足以令最见多识广的官员也为之咂舌汗颜。
为何齐聚于此?
一切皆因太平道的精神图腾、被千万人顶礼膜拜的大贤良师,此刻已法驾京畿,将这座小小的永安镇,定为其临时的神坛所在。
于是,这里便成了黄天触角探入帝国核心地带的桥头堡,吸引了各方势力或贪婪、或忧虑、或恐惧的目光。
镇外北方,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集结回应。
大批官兵严阵以待!
连绵的营栅如同钢铁长城,拒马与鹿角森严布列,刀戟森森,铁甲在冬日的寒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。
战旗招展,号角低鸣。
源源不断的援兵沿着官道急行而来,尘土蔽日,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与行军的脚步,搅动着周围的空气。
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:威慑那无边无际的黄色,阻止这片狂热的浪潮继续北上。
并正以庞大的军力悄然完成着某种致命的合围之势。
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。
新皇赵御虽已坐上龙椅,却尚未来得及对着势力急剧膨胀的太平道正式降下圣旨。
然而,京畿内外,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。
所有人都心知肚明——
一旦新皇从皇权嬗变的血腥漩涡中稍作喘息,稳定局势拔出锋刃,这太平道必将首当其冲!
挟持公主?此乃倾国重罪!
只待那盖着九龙纽印的圣旨一旦飞出宫阙,雷霆万钧的剿灭之网,便会瞬间铺天盖地而下!
永安镇中。
镇中心那座象征着太平道权力顶峰的宅邸内,主厅堂门扉紧闭,如同吞噬秘密的巨口。
四周身缠黄巾的精锐教徒,面容肃杀如铁铸,目光鹰隼般巡视着每一个角落,将此处隔绝成一片凡人勿近的禁域。
大贤良师正在此会客。
但。
却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,如一支孤寂的白荷,笔直地立于禁域之外的回廊下。
黄巾力士数次低声劝阻,她恍若未闻。
力士们面面相觑,却终究不敢强行动用手段,只得徒增几分无奈。
这是一个少女。
年华正盛,不过十七八岁的韶光。
她的眉如远山新月细细描画,鼻梁秀挺如玉柱天然雕琢。
本该是承恩雨露、笑靥如花的绝色之姿。
尤其那股由内而外弥漫的、浑然天成的贵气却格外瞩目。
纵是那些倾心皈依、来自京畿世家的闺阁千金,在这份沉淀于血脉中的雍容面前,也黯然失色,犹如萤火比之皓月。
最令人侧目的是她身上的颜色。
在这片被“黄天”浸透的世界里,人人身披象征狂热信仰的衣衫,唯独她,一身缟素!
麻衣粗粝,白得凄然,白得刺眼。
这不是刻意的标新立异,而是——
她在服丧!
只因她是康宁公主,赵惜灵!
然而,如今的赵惜灵,与数月前那个无忧无虑、甚至带着几分刁蛮鲜活气息的帝女,已然判若两人。
曾经流转顾盼间的灵气被一层灰蒙蒙的疲惫替代,眼睑下的乌青如同浓墨晕染,诉说着无数个辗转难眠、惊悸连连的夜晚。
面庞失去了桃李之色,苍白得近乎透明,颧骨微微凸起,整个人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。
那份成熟感,并非时光雕琢的诗意,而是命运重锤下的被迫苍老。
这半年多,她的人生如同一叶扁舟,被抛进汹涌湍急的诡谲巨浪之中!
江南瘟疫肆虐,她曾一脚踏入鬼门关,挣扎于黄泉边缘。
侥幸得大贤良师符水续命,转眼却又沦为他的阶下囚徒,生死操于人手。
好不容易盼来朝廷救兵,怀揣着为父皇带回秘宝的孝心,说服大贤良师同赴那传说中的诅咒之地——葬龙岭。
然而葬龙岭上惊变骤起!九渊岩牢崩塌,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!
目睹朝廷救兵被大贤良师视为尘埃般碾碎,为了救下名捕残心的性命,她贵为金枝玉叶,却不得不舍弃一切尊严,跪伏在那个男人脚下,声泪俱下地乞求恩典!
那一刻,少女仅存的虚幻屏障支离破碎!
她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知到:大贤良师的温情,是面具;其下的,是彻骨的冰冷与对皇权毫无顾忌的漠视!
从那之后,她对那位容貌完美如仙、手段却冷酷如魔的大贤良师,便有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。
她是真真正正的人质!
不再抱有一丝幻想的绝望人质!
若仅止于此,或许尚能怀抱被解救的希冀。
内心深处,她始终坚信着,她的父皇,那位雄踞龙椅、掌握乾坤的天子,定会将她从这场噩梦中救出!
残酷的现实,却在她被劫持至此不久后,便给了她致命的一击!
父皇……驾崩了!
唯一、也是最后的依靠,轰然崩塌!
巨大的哀恸与不忿瞬间燃遍全身!
她不顾一切地哭喊、挣扎,只求重返京城,去见父皇最后一面。
然而,回应她的只有粗暴的锁链和黑暗的囚室——大贤良师冷漠地将她扔了进去,如同处置一件麻烦的物件。
直到新皇登基的喧嚣尘埃落定,她才得以重见天日。
然后,赵惜灵才恍然明白了大贤良师的“残忍”或许是她唯一的生路。
京城之中,那些她血脉相系的亲王叔伯们,为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,早已杀红了眼!
几十位尊贵的亲王血脉流尽,最终只有一个踏着尸山血海、浑身浴血的胜利者站上御座。
若彼时她身在京城,那场针对所有可能继承者的残酷清洗,绝不会因她是女子而网开一面!
没有势力,没有军权,她是所有竞争者中最弱也最碍眼的一环,只配成为踏上皇位的垫脚尸骸!
是她眼中的“灾星”大贤良师,用冷酷的监禁之手,于这血腥残忍的皇室屠戮中,保全了她这条风雨飘摇的性命!
她曾经的恨意,竟显得那么荒诞可笑。
福祸相依,生死一线。
命运的无常拨弄如同儿戏,令人窒息。
若非这场被强加的“劫难”,她早已无声地死于那些血脉至亲的刀锋之下。
一场绑架之祸,阴错阳差,竟成了她的救命之恩!
最后,她对大贤良师的恨意,都莫名地消退了不少。
而此刻。
命运的轮盘再次将她推上了抉择的十字路口。
一种冰冷而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。
因为她知晓……大贤良师此刻在厅堂深处密会的客人的真实身份——
是新皇赵御派来的密使!
她的生死,她未来的全部,极可能在那紧闭的门扉之后,被冰冷地裁决!
“吱呀——”
仿佛撕裂沉寂命运的号角!
厅堂笨重的雕花木门,终于带着令人心悸的滞涩声,被从内缓缓推开。
会谈结束了。
身着黄色道袍、容颜俊美恍若谪仙临尘的大贤良师,与一位身着商人常服、脸色凝肃的男子鱼贯而出。
男子朝着大贤良师微微点头,连告别都显得仓促而戒备,脚步急促地汇入院中的人流,很快消失不见。
大贤良师神情淡漠,似要举步离开。
赵惜灵猛地提气,鼓起残余的所有勇气,一个箭步抢上前去,堪堪拦在那令人敬畏的身影之前。
“大贤良师!”
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,如同瑟瑟秋风中的落叶。
直到现在,她依然从心底畏惧这个男人。
自从葬龙岭回来之后,她的这股畏惧就从未消失过。
她想问,她急迫地想知道会谈的结果——那把悬挂在她头顶,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!
可话到唇边,却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咽喉。
她更怕的是……
怕得到的答案冰冷地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,沾湿苍白的脸颊,咸涩的味道渗入口中,带着无尽的哀凉与屈辱。
晶莹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大贤良师垂眸,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目光落在她泪痕交错、满是绝望的脸上。
那眼神里没有怜悯,没有嘲笑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。
他略一停顿,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:
“进来说。”
没有多余的解释,他转身便重新走回那幽暗的厅堂。
赵惜灵心头剧跳,咬紧下唇,踉跄一步跟上,反手将那扇刚刚开启、似乎泄露了生气的厚重门扉,又猛地关拢!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阳光,将两人重新封入了寂静与未知的阴影之中。
厅堂内烛火摇曳,将大贤良师颀长完美的身影拉扯得更为高大。
他随意落座于一宽椅之上,烛光映着他俊美得不似凡尘的面庞,更添几分出尘的神秘感。
赵惜灵心中百味杂陈。
她不禁想起了半年前,在南方的行宫里,她身染瘟疫等待救治之时,曾见过大贤良师坐在廊下抚琴。
琴声悠扬,仙姿玉骨。
她也曾为廊下抚琴的男子而惊艳动心。
那时的阳光暖融,宫苑深静,她是受宠的帝女,父皇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。
若时光能流转,若一切可以重来……
她可以用一种全然不同的、更平等甚至更倾慕的方式去对待大贤良师,或许……他们就不会走到兵刃相见、挟持与被挟持的这一步。
甚至……或许能成为朋友。
而她也能安然回到京城,承欢膝下,将那些还没来得及付出的孝心,好好弥补给父皇……
一阵剧烈的抽痛猛然袭来,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了恍惚的记忆泡沫。
她惊觉自己竟在这生死关头兀自沉溺于无谓的遐想!
额角瞬间沁出冷汗。
猛地抬首,发觉大贤良师竟一直注视着她,那目光沉静如渊,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灵魂深处的所有波动。
“大贤良师……”
赵惜灵强行稳住濒临崩溃的声线,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手心,试图借助这锐痛找回一丝理智:
“刚才那人……是新皇赵御的密使,对不对?”
她鼓足勇气,揭开那层脆弱的窗纸:
“不必瞒我!那人……我曾在京城宫中见过!他在龙骧卫中任职!”
大贤良师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,薄唇竟缓缓牵起一个足以令世间女子为之失神的清浅笑意。
那笑容温润如玉,如春风拂过寒冰。
然而在这诡异压抑的气氛下,却比最锋利的刀锋更令人心底生寒。
他并未立即回答赵惜灵那近乎绝望的诘问,目光反而越过她,仿佛穿透了屋顶厚重的梁木:
“担心我说谎?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的调侃,却隐含莫测之意:
“那……你不如亲口问问她。”
他眼神转向厅角的一处浓重阴影:
“毕竟残心姑娘……”
稍作停顿,清越的语调骤然转冷:
“可是一直在旁偷听着呢。”
什么?!
赵惜灵浑身骤然剧震!
不可置信地望向大贤良师目光所指之处!
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——
咻!
一阵轻如落羽的风声!
一道纤细却异常矫健的身影,如同一只栖息在幽暗高处的夜枭,无声无息地从厅堂的檐角梁影之中翩然滑落!
落地无声,轻若飞絮。
来人身材高挑紧致,看面容约莫四十许,皎然如月,唯独眉间一道浅浅的、淡红色的陈旧刀痕,如同落在美玉上的裂璺,为这张冷硬的面孔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凛冽。
青玉簪简洁地簪住满头乌檀色青丝,结成一丝不苟的高髻,发间缠绕着的精致鎏银链末端,缀着六枚微缩如柳叶、锋利暗藏的剑形暗器,寒光内蕴。
身上是一套紧贴身体的通犀软甲,深灰近青的色泽,完美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腰身轮廓。
最令人屏息的是她的眼神!
瞳孔颜色比常人浅淡许多,在昏暗的光线下,流转出一种类似独山玉般的青灰色光泽。
只是这玉石般的眼眸中,此刻却充斥着浓烈的惊骇与戒备,死死锁定在气定神闲的大贤良师身上,手已本能地按在了腰间的软刃之上。
“残心?!”
赵惜灵几乎失声惊呼!
此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!她视为臂助、甚至姐妹的残心!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!!”
残心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她本以为自己的潜行术臻于化境,为了这次偷听,更是做足了万全准备,自认天衣无缝。
万万没想到,自己引以为傲的行迹,早已在对方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无所遁形!
一种巨大的挫败和随之而来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。
“大贤良师……道法通玄,慧眼如炬!残心……佩服!”
她一字一句,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,声音干涩异常。
那双独山玉般的眼眸深处,戒备之色更浓。
大贤良师毫不在意残心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。
他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,微微抬手朝赵惜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:
“残心姑娘既为公主殿下的心腹,又亲耳闻得方才所谈……”
他轻轻将沾了灰尘的道袍袖口掸了掸:
“那就由你,亲自向公主殿下复述一遍其中关节吧。”
这轻飘飘的一句话,却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钥匙!
赵惜灵倏然转头!目光死死盯住残心!
那双原本暗淡绝望的眸子里,瞬间爆发出混杂着无尽渴求与灭顶恐惧的光芒!
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此刻,她只相信残心!
也只能依赖残心!
从残心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,将决定她是沉沦还是……也许可能还有一丝微光?
残心看着赵惜灵那如同溺水者望向救命稻草般炽烈却又脆弱的目光,心头猛然一酸,喉咙仿佛被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堵住。
她嘴唇翕动了几下,艰涩无比地长叹一声。
那叹息声中,承载着太多沉重的、令人齿冷的真相。
“公主殿下……”
残心的声音低沉嘶哑,每个字都重逾千斤:
“来人身份……确凿无疑!”
她的眼神锐利如刀:
“正是赵御那狼心狗肺之徒……派来传达密旨的走狗!”
赵惜灵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残心连忙上前一步,下意识想要搀扶。
“旨意……言说……”
残心顿了顿,终究要刺破最后这层薄冰:
“若大贤良师胆敢……借公主之身份……行谋逆乱国之实!”
她的声音陡然转寒,压抑着怒火:
“大乾军马,将以雷霆万钧、鸡犬不留之势……血洗太平道!荡平其根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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