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新安遇凶兽
第十八章 新安遇凶兽 (第2/2页)张方确实与刘羡算得上战友,但至于说交情有多好,那就大可不必了。刘羡真正从中感受到的,是整个征西军司对自己的重视。
明明自己为了不引起注意,已经尽可能降低影响,也没有深入弘农,只在洛阳边缘考虑布防,可张方居然来得这么快!看来,他们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。
故而刘羡笑道:“哈,那真是让张方兄劳神了。”
刘羡的语气带有嘲讽,但张方却浑然听不出来,他反而很自然地环顾一圈,用非常夸张的态度,咄咄逼人地问道:“刘羡,我听说你是来游猎的,怎么到了这里来?莫非这里有什么狐狸?若是这般,可以交给我,我最擅长给狐狸剥皮。”
这几乎是半挑明地质疑刘羡的用意,在场其余人脸色顿时变了,刘羡却还保持着原有的笑容,回答道:
“哈哈,我这人做事,向来是想到哪做到哪,本来是想打猎,可想了想,又改做看风景。这里的景色都是历史陈迹,真是让人容易缅怀啊!”
面对刘羡的装傻,张方顿时又大笑了起来,他一把搂过刘羡的肩膀,说道:
“原来是缅怀啊!我还以为你是要在这里修城呢!”
“修城,修城干什么?”刘羡还是不漏口风。
而张方这个人,似乎毫无顾忌般,当众说道:“当然是为了提防反贼!最近大司马不是在谋权乱政?先是逼反了自己的长兄,然后又罢免了国家的贤望。修城来提防反贼,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”
这些话真是大逆不道至极,张方眼里似乎毫无国家的威严,也不在乎眼下和平的局面,径直逼视刘羡道:“但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,若是以为修一两座城池就能压住天下的反贼,那真是太想当然了。”
“李长史告诉过我,有一句话叫怎么说来着?哦!固国不以山河之险!不管是什么样的城池,只要主人不修德政,都守不住!”
说到这,其余随从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,哪怕是刘羡也没有想到,张方会步步紧逼到这等地步。眼前的这个莽夫,真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吗?
但细思他话语中的道理,不禁令人发笑:齐王再不道,也不是河间王能比的。而听这些话语的情绪,这人是想公开与自己叫板,要争个高低不成?
刘羡反问道:“这么说,张方兄有破城的方法?”
张方果然笑了起来,他接着自吹自擂道:“是这样,如果是循规蹈矩的人,恐怕没有什么办法来战胜对手。但我不一样,我知道能击垮天下所有敌人的战法,哪怕是你面对我,也不能取胜。”
“哦,那我倒要请教了。走,张方兄,我们边走边谈。”
“好啊!”
“你说你知道能击垮天下所有敌人的战法。”
“是,旁人常以为,我王启用我,是因为我是我王的同乡,但这是错的。实际上,我王就是看中了我这个优点,方才把我当条好狗。”
“那我真是想象不到,我还以为,世上不存在这样的战法。”
“哈哈,这是愚昧的人才这么想。乱世之中,靠守城野战之流的正规战法,当然是有变数的,不一定能取得胜利。可不代表不存在真正必胜的方法。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
张方也不藏私,颇为自得地向刘羡宣讲道:“你既然打过这么多仗,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。打仗看似是对城池的争夺,实际上是对人心的胜利。”
“能真正死于拼杀的人极少,大部分人其实是死在逃亡的路上,或者说,他们已经吓破了胆,丢掉了卵子,对战争产生了恐惧。”
“所以想要获得胜利,其实并不在于杀了多少人,而是在于,要采用足够的手段,让猎物恐惧自己。”
刘羡抬眼看了下张方,问道:“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那敢问张方兄,具体要怎么做呢?”
张方摸了摸胡子,指着脚下的大地道:“很简单,假如这里有一座城,按照正常的战法,我要正面攻下这座城池,不然不足以护卫我的粮道,也就无法前进。”
“是。”
“但按照我的战法,却大可不必。我可以放弃粮道,直接派人绕过这座城池,去河南那边纵火,断去这座关城的退路。”
“哦?那补给怎么办?”
“吃人就可以了。我不需要粮草,直接把见到的人都抓来吃了,补给不就解决了?”
“……”
“然后我把吃剩的骨头堆在城池面前,告诉城内的守军,若是他们不投降,我就会将他们也吃掉,刘羡兄,你说,他们会害怕投降吗?”
“……”刘羡盯着张方,撑住了表情,但左眼皮跳了跳。
面对刘羡的沉默,张方只当做一种赞赏,他引以为豪地笑道:“这仅仅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个战法而已。假如我去进攻洛阳,我有不下十种方法攻破城池,比如,我可以去大河南岸挖个决口,你觉得如何?”
“又比如,我在进攻时,搜罗周边的流民,用刀剑逼迫他们涌向城池,让城池开门,不然我就将他们在门外一一杀尽,你觉得如何?”
“还有办法,我也可以派少量人潜进周围的城池内,放火将集市烧尽,然后再把这些人驱赶向想要攻打的城池内,像蝗虫一样,让他们吃光城内的粮食,或者逼得他们造反,你觉得如何?”
他见刘羡已经说不出话了,便再次放声大笑,拍着刘羡的肩膀说道:“像这种取胜的办法,我几乎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刘羡兄啊,你说,我是不是掌握了必胜的战法呢?”
“我不在乎有没有人在这里修城,虽然我王在乎,所以我就跑到这里来,和刘羡你讲一讲这件事,希望你思之慎之,不要抛弃了老战友,站到了错误的一方去。”
说罢,张方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,表现自己心情愉悦。而在一旁的刘羡,可谓是杀心大起,几乎想当场就杀了他。
这个人,不对,他已经不是人了,他就是活生生的人形禽兽!是老师陈寿所说的,当末世到来时,人间炼狱所会孕育的,最可悲也最可怕的凶兽!他简直就是恐怖的化身,自己怎能让他活着!
但右手刚摸到剑柄,刘羡的肩膀传来一阵隐痛,令他顿时想起了自己右手受到重创的事实。张方是名勇力卓绝的高手,若是在两年前,自己和张方搏斗,胜负大概在四六之间。但在现在,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人中,没有一个人是张方的对手,若没有提前设计,恐怕是杀不了这只凶兽的。
想到这里,刘羡只好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杀心,用寻常语气对张方笑道:“张方兄果然战法高超,晚上我想和你一起用膳,再多请教,如何?”
张方很机灵,他似乎看穿了刘羡的真意,摆手道:“我王的意思,我已经带到了,刘羡,社稷神器,唯有德者居之,若将来有战事,该站在哪一边,你就自己好好想清楚吧!”
说罢,他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跑走了,灰溜溜的样子,与此前言语中的嚣张,还有他本人卓绝的勇武形象,毫不符合。
但刘羡明白,这是此人毫无廉耻心的表现,他是专门来恐吓自己的。不止是在战事中,在战事之外,他也在散播恐惧,他的战法已经深刻融入到了为人之中。
这是刘羡从未遇见过的对手,已经超越了他对人的想象。他继而产生了一种预感,灭亡晋室的命运,恐怕就落在这只凶兽身上了。